“不是大小姐心裏想的那個人。”蕭途話罷,一個閃身就離開他們的視線。
“你以為相府是什麼地方,多少次這樣闖進來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搬到別苑去!”
無視殷傳封冷著臉的警告,殷筱柔自顧自的緩緩說出自己的話:“別苑,是你那些幕僚和下屬的地方,我一直以為凡瓔在那裏靜養,也知道你不喜歡我老去看她,所以我謹守本分,兩個多月都沒見她一回。但今日我去了,守門的人才說她在相府已許久未歸,我立刻回來這邊詢問,恰好讓我瞧見孫大娘領著個丫鬟在凡瓔的屋裏收拾,嘴上還非議她以為有了肚子裏那塊肉,就能得你另眼相待,恥笑她不知羞恥妄想高攀你。”
“此事複雜,你不要管,過些日子屈翼會回天城,你就等著與他相聚吧。”
他的避而不談,令殷筱柔偏再咄咄逼問:“想我息事寧人?傳封,我隻要你實話一句,凡瓔是不是懷了你的孩子?你又把她藏到哪裏了?”
“你還要可憐她多久?那是她的命。”
“我多希望,多希望我唯一的弟弟,是有一份憐憫在心底。那些下人嘴裏早就對你和凡瓔的關係流言紛紛,但我都不信,就算你再冷酷無情我都確信你是個正人君子,不會趁人之危!但你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麼?要了她的清白,致使她懷孕還受流言傷害,不憐不愛也不娶,最後還把她打發到他處!你究竟想要幹什麼?你隻要孩子是嗎?你就像當年的爹爹一樣隻重視子嗣是嗎!傳封,你的心腸為什麼這般硬這般狠?”
“不要跟我提那個死去的人!”一個幾乎已被記憶塵封的人,他不願意回想的父親,至今仍是他心頭一根骨刺。
“傳封——”
“出去!你再說一個字,我就立刻派人去殺了她!”
陵縣以北,是天城周邊最遠的小城鎮了,蘭花村多年以種植蘭花為生,偶有培植出名貴難得的蘭花,還曾被知府進貢入宮,所以是個小村子,但村民的日子卻也頗為寬裕。每日在鳥語花香中醒來,人聲熱情嘈嘈,還是個人情濃鬱的好地方。
平凡的小四合院裏,一切都那麼單調簡陋,一個煮飯打雜的仆婦和一個手腳伶俐的丫頭,外加一位懷孕的寡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小日子在這方寸之地悄然繼續。
“小凡,你看這蘭花可好看了,放到你屋裏吧,聞著花香,夜裏說不定能睡的舒坦些。”孕期滿四個月後,華凡瓔的身子越發怠懶,夜裏卻怎麼也睡不好,清晨起來害喜很是厲害,怎麼藥補還不見起色,多少有點急壞照看她的王嬸。
“能在這樣冷的天時開花,是珍貴的品種吧?勞煩王嬸費心了。”蒼白的臉色全沒有孕婦該有的容光,雙頰反而瘦削了不少,真覺得是自己活受罪來著,華凡瓔不住苦澀一笑,想著,她化名為小凡到這裏,不知不覺也快一個月了。
“有胃口嗎?我熬了一鍋雞粥,現在吃點可好?”王嬸不是第一次照看孕婦,但她這樣難受的情況太讓人擔心了,瞧那纖細如弱柳的身姿,要如何承受生育之苦?
“緩緩吧,我還想吐。”華凡瓔攏了攏脖子上的一襲兔毛絨,看著窗外一片晴色,初冬之時難得的好光景,可不能辜負了,“我出去走走,一會就回來。”
光潔的青石板路,小街小路兩旁不是花圃,也是花草蓯簇,這樣的顏色大概隻維持到雪花降臨那天。
勤勞的村民清晨時分就已在花圃間忙碌,見到這荊釵布裙也不減美麗的寡婦,大夥都熱情的招呼著,聽說了她可憐的遭遇,如今投靠在王嬸家中,大家都很是關心。不知不覺走到了後山頭,一望無垠的雲海飄渺蒼茫,遠山青黛,甚是美麗的景色。這裏離村子有點距離,往常並不常來,隻是總有心懷難抒的時候,所以現在她再次光臨此處。
巍然的斷崖邊上長滿了色彩奇特的蘭花,聽村民說這是有毒的品種,除非入藥,一般是不會有人去采摘的。但華凡瓔每來一次,都會采摘數朵以用來製毒,該是時候為自己的後路做打算了——這是珍貴稀有的“蘭凝”假死藥的最好原料,一般製毒的人都有耳聞,隻是配製時長工序多重,不知其分量多少才是最佳,所以能製的人並不多。
彎下腰來小心翼翼的處理被剪下的花莖,若不慎沾染,所及之處是有輕微的麻痹症狀。把花朵往布囊裏裝時,她卻被裏頭的東西勾起了從前的回憶。這個裹著烏馥子的香囊是見不得光的東西,自從被杜文均發覺後,她一直都把它放在隨身的布囊裏藏著。混著花香藥香,至今沒人再察覺過它。
“非淵……說到底,你也算個正人君子。”回憶中那抹模糊的影子,畢竟是三年前的事了,誰說不是往事如煙?
“當心啊小凡嫂子,別再往外去了。”路過的鄰家姑娘憂心的喊道。
瞧見是那俏麗可愛的少女,華凡瓔對她溫和一笑:“鈴鐺,你怎麼也來了?”
“家裏宰了隻大水鴨,我娘想著正好讓王嬸燉湯給你補身子,所以我拿一半去你家了。哪知道王嬸說你出來好一陣子都沒回去,我就尋來了。”鈴鐺連忙過來攙扶她動作緩慢的身子,一邊笑說道。
“又麻煩你家了,待會回去在我那拿點秋石榴回去,很鮮甜的,王嬸昨日才從市集裏買來的。”
“好啊,我最喜歡那種脆口的東西!”鈴鐺也沒客氣,到時口涎三尺的連連點頭。活潑可愛的模樣叫華凡瓔好生羨慕,自己不過年長她三歲,卻從無這樣天真快樂過。隻是每每看到鈴鐺,她的心情都好多了,也樂意聽她聒噪的話語。“嫂子,你剛才是不是摘了那些蘭凝啊?可別放到屋子裏啊,它的氣味對身子不好。”
“我聽說了,隻是好奇看一看。”
“那就好,不過蘭凝雖然不好,卻也是個好寶貝呢!你知道假死藥嗎?這蘭凝要是調配得好,可是個難得的藥!放眼天城都尋不出幾個來。”
聞之,華凡瓔心頭一顫,看著鈴鐺的眼神不自覺沉凝幾分:“你怎麼曉得這些?”
“嫂子你忘啦,我爹也算是村裏小有名氣的郎中大夫啊!家裏銀子不多,野醫書倒是多得能當柴燒了!”鈴鐺鬼靈精道,“你都不知道那書多惹塵埃,要是能燒就好了,省了我好些砍柴功夫!”
被她這沒心眼的話逗樂,華凡瓔但想是自己方才多了心:“淨瞎說,要是真把那些書燒了,看你爹怎麼修理你。”
兩人說說笑笑的回到村裏,出口處運送蘭花的車子絡繹不絕,好一會兩人都隻能靠邊站著,倒也樂得欣賞那些美麗的蘭花。
“近幾日村裏也夠忙的,瞧這些蘭花每日進進出出的,都有上萬盆了吧?都銷哪去?”
“聽說天城有盛世,這些上品蘭花都是送宮裏去的,就是不知道要犒賞官員還是布置內宮的。”鈴鐺指著不遠處的五輛車說道,“嫂子你看,那是‘君品蘭’,是當今皇上最愛的蘭花之一,這回就要五十盆,這花雖美卻不好養活的。我曾聽爹說過要是皇上對那個臣子不滿,就會把這蘭花送去,要是養得好即可過往不究,若是養壞了可就出師有名了。”
“隻是難為了送花的人。”華凡瓔看著那嬌豔無比的花兒,內心不勝唏噓,好個“君品蘭”,君皇之心,豈止這般。去年春分時,相府裏曾有兩盆皇上禦賜的“君品蘭”,但是府中無人會種養,不出十天就凋零了,當時殷傳封也沒說什麼,隻是命人暗自重新購回兩盆。不久後恰逢宮中有喜事,殷傳封便以賀喜為由,聰明而狡猾的把花兒又送回宮中去。
“可是送這一趟花所賺的銀子,就足夠一家五口半年的用度了!這肥差每回都讓人擠破頭,嫂子你看,幾乎每家有男丁的都出動了,宮裏派來的官差根本就插不進手。”在她天真的心思裏,隻要有錢,其他的問題都是能忽略的。
“你這丫頭倒會算計,嘴巴這麼厲害,我都說不過你了。”華凡瓔每回聽她的快言快語都少有思考的餘地,卻也樂意聽她的趣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