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傾朝野的殷相被皇上冷落成了一時熱論,無論百官心裏是幸災樂禍還是膽戰心驚,總之這消息一傳開,拜訪相府的官員就沒有斷過。若殷傳封真的失勢了,前來求見的官員無不是為了自己功名利祿,生怕因他而被皇上斷了前程,更怕他會因不甘受辱,而將他們私下的利益功過全訴知皇上。
婚後第五天,今日來了又來了一位兵部侍郎,相對侍郎君的焦慮,一張肥臉汗水直流,顯得格外擔憂害怕;對上氣定神閑,還舒適的品著茗賞著花的殷傳封,反而更讓侍郎君忐忑不安。
“陳大人的意思,本相明白的,請放心,隻要本相仍一日為相,從前許諾過大人的,絕對不少半分。”殷傳封微笑著,清俊的容顏很是愜意,很是享受不再忙碌公事的模樣。
“相爺之恩,下官以後定鞠躬盡瘁!”侍郎君聽罷擦著汗,連連點頭,心裏也安定了些:是啊,隻是不許上朝,皇上卻沒對他做出任何懲治,也許情況的確沒有謠傳般那麼嚴重。再者,他偷偷瞧一眼,隔著後麵的屏風,紗帳籠罩著一張貴妃臥椅,上麵躺著的正是殷傳封的新婚妻子。隱隱隻看到女子側臥的身影,一切都是那麼朦朧美好,甚至此刻的花香也仿佛濃鬱了,勾得心裏的某種渴望想入非非。聽說這位相爺夫人花顏美貌,隻是身子虛弱,致使相爺萬分憐愛,自成親以來就一直形影相隨。
“相爺與夫人感情甚篤,真叫下官欣羨。”這不,聽說前幾日的官員來訪時,相爺也堅持讓夫人隔著屏風作陪。
“內人體弱,不能一同接待陳大人,還望見諒。”話罷,殷傳封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侍郎君便識相的立刻告辭離去。
清風徐徐,日正當午的時辰也格外舒適,殷傳封好整以暇的享受著,當杯中香茗放涼時,他終於離開那張舒適的太師椅,踱步到屏風後,無聲的撩開紗帳,注視著就連睡夢中都蹙著眉頭的華凡瓔。
悄然坐下,殷傳封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能這樣注視著她,甚至,一隻手還禁不住輕撫她微微凸起的腹部,雖還沒有胎動,但他已經忍不住在幻想。這就是為何要將她趕到異地待產的原因之一,因為他怕自己沉淪,怕自己給這個女子或孩子太多關注。若沒有親眼目睹她懷孕的辛苦,胎兒的脆弱生命,他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柔情,無關情愛風月,但這個孩子是他的,這就足以讓自己不能忽視。
這是,睡夢中的她似乎察覺到他的觸碰,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他也不意外,隻是看了看屏風外,原來那位侍郎君已經離開了。
甫醒來的的聲音有幾分沙啞,為她虛弱的模樣增添幾分我見猶憐:“……一定要我這樣作陪,在眾人麵前演恩愛纏綿的戲碼,讓所有人知道我們夫妻情深?”
“這就是官場,我也是不得已。”他訕笑著。
“需要我每天都躺在這裏陪你麵客?”
“再三天就可以了,還是,你在這裏很不舒服?”大夫說她最好躺著休養,而他也沒再折騰她,隻是把她的床從寢室換成這室外的臥椅而已,還是——“做噩夢了?你睡著的時候蹙著眉頭。”
“……我夢見蕭途。”
殷傳封久久才回一句:“還惦記著?還是這麼不長進啊。”
“午夜夢回時,難道你就不怕那些冤魂回來索你的命?”
“若非你現在的狀況特殊,凡瓔,你以為我會對你如此和顏悅色?”因為一直在榻上休息,所以她的一頭青絲是披散著的,柔弱的姿態極美,饒是殷傳封也難敵迷惑,故意無視她的怒目,修長的指繞著她的青絲把玩著,嗅著馨香,忽而察覺自從她懷孕後,自己就不曾親近過女色了。不得不承認,不見她的時候,自己倒沒有半分欲念,就算有也可以控製;但她若在眼前,他就變得難以把持。
“請恕我眼拙,我可沒瞧見半分。”伸手想抽回自己的發,不料卻被他趁勢抓住。
“嫁了我,你的氣焰也囂張了不少啊,是想著孩子安全了,自己也不用再火裏來水裏去的,所以就真的端出相爺夫人的氣派了?”
“你的自大自負可謂空前絕後,但願我生的是女兒,不必被你操控人生。”話罷,華凡瓔已疲憊得不願再搭理他了,不管如何,她不願意嫁他,卻也在他的惡勢力下敗了。閉上雙眸,不稍半刻又再次睡去。
在這幾個鬱悶的日子裏,偶爾與她唇槍舌戰一番,多少排擠了一些煩躁。冷冷一笑,這個美麗的女人還是這麼讓人一目了然,真是太沒挑戰性了,本想喚醒她再奚落一番,卻不由自主的想起成親那晚她的慘狀,莫名的,被她激怒的火氣就消散了。也罷,不與她這樣的女子計較,為她蓋好被子,卻也沒有離開,反而慢條斯理的掏出懷裏藏了數日的布囊。自從陸公公交給他後,裏頭的東西他就看了不下十次。
少了那天的驚怒和慌心,雖是一件令人震驚的真相,但此時的殷傳封已能鎮定自若,畢竟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隻是每每看到這個,他就感到無比難堪,因為,他曉得了父親後來對自己冷漠的原因——他美麗的母親,竟與先帝有私情。人可以愛屋及烏,必定也會“恨烏及烏”,時隔多年以後,殷傳封對父親的恨,輕易地消弭了。
布囊裏有一張繪有母親麵容的丹青,落款處是先帝的號,還有幾封纏綿悱惻的詩信,全是先帝與母親私下往來的證據。父親該是盛怒的,一個紅杏出牆的妻子,奈何奸夫卻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天子,父親就是想要算賬,也隻能仰天長嘯。
這幾樣“證據”,恐怕已是絕無僅有的了,其餘的恐怕已被皇上盡數毀去。但,令他疑惑的是,先帝的花心韻事再不堪,也不至於讓皇上對自己如此敵視,為何?皇上現今的所作所為,分明恨不得將他賜死,其中必定還有私情……
殷筱柔領著丫鬟,到天城最大的藥堂為凡瓔采買補藥,眼見隻長肚子不長肉的情況,讓她心疼了好久,明明每日都有湯藥滋補著,可凡瓔的氣色就是一天不如一天。
然在殷筱柔清點所有東西時,身旁竟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殷姐姐。”
大概有兩年的時間吧,自從羅雲萱嫁給盧智維後,住進大宅深院的她就不太有機會外出,而殷筱柔也少在什麼場合見過她。此刻的羅雲萱衣著奢華,精致的濃妝讓殷筱柔一霎間差點沒認出來。
“侯爺夫人。”殷筱柔朝她小行一禮,心知她會在這裏遇見自己,絕對不會是巧合。
羅雲萱冷漠如霜的臉扯出一朵假笑,眼神卻是恨恨的:“相爺成親倉促,當時侯爺與雲萱還在外地,沒趕得上這杯喜酒,我深感遺憾。”
“喔,其實怪我沒有處理好,畢竟是殷家娶媳婦的大事,不過幸好來賓都很賞光,他們一對新人也很幸福。”看來,羅雲萱對自家弟弟還不能釋懷,但是現在才來懊悔嫉妒,又有何用?不管她再怎樣揪著過去不放,傳封是個心腸冷硬的人,不在乎的人,根本就不會得到他半點關注。
“殷姐姐待會是要回相府的吧,雲萱想前往叨擾一下,也見見那位新科夫人。”
聽著羅雲萱這樣命令式的語氣,殷筱柔就歎氣了,都已是豪門貴婦了,從前小姐脾氣的嬌縱跋扈不減反增,不得不說,就算傳封看到此時此刻的她,也會有失望的感覺吧。
“恐怕不方便,不說朝堂上的利害關係,就是私下侯爺與傳封也沒有往來,侯爺夫人到相府做客,隻怕會惹來流言蜚語。”
“那不如就由雲萱做東,請殷姐姐與殷夫人到醉仙樓一敘。”
“侯爺夫人,大可不必如此——”
“殷姐姐,也太見外了,像從前那般喚我閨名即可,畢竟我們曾是親密故人,雲萱不過是單純的想——”羅雲萱氣勢逼人,掛在臉上的假笑已趨於不耐的狀態。
她那點心思,殷筱柔是懂的,如果傳封娶的是別人,她會成全羅雲萱,好讓她死心;但傳封娶的卻是羅雲萱最痛恨的人,不得不打斷她:“侯爺夫人,我代傳封謝謝你的心意,不管你的本意如何,但終究物是人非了,有些事情,還是自重較好。”讓身旁的丫鬟領好藥材,便離開離開藥堂。
羅雲萱狠狠的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更痛恨自己此刻尷尬的身份!是,她痛恨那個嫁給殷傳封的女人!痛恨取代了自己地位的女人!她曾幻想過因為自己傷了殷傳封的心,會讓他不再有娶妻生子的渴望,原來還是自己太高估了自己對他的分量。
瞥了眼在藥櫃前忙碌的夥計,方才似乎就是他為殷筱柔取藥的,羅雲萱喊道:“剛才那位夫人都買了些什麼?”
“回夫人的話,都是些給孕婦補身子的安胎藥。”夥計不疑有二,眼見她們似乎是相識的,便直接告訴了她。
“是方才那位夫人自用的?”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那位夫人是自個帶著藥單子來的。”
羅雲萱的眼神猛地陰冷幾分,眼瞅著殷筱柔那模樣也不像是有孕,莫非是相府中那個讓自己恨得牙癢癢的“女人”?想罷,羅雲萱領著隨行的丫鬟離去,拐到另一條書畫大街上,尋了一間熟悉的店進去。
“侯爺夫人。”掌櫃的立刻迎上,熱切的服務著。
“立刻給我安排一位畫師,我口述模樣,由畫師執筆,不知這裏可有這樣能耐的畫師?”羅雲萱冷笑道,“若畫得好,自有重賞。”
“是是是!小的立刻去安排!”
夜半時分,在榻上躺了十天的華凡瓔怎麼也睡不著了,側身看著窗外,天上的月亮圓得像顆精致的珍珠,讓她突然渴望親近。披上外衣,無聲的走出了房門,因為身子酸軟,不太重的肚子還是讓她覺得沉甸甸的,所以她走得極慢,不過意在賞月,她躁動多日的情緒也平伏了許多。
院落裏的月光浮動,殷家祠堂被淡淡的花香包圍,夜裏竟有了平靜宜人的舒適。熒熒燭光透窗而出,映出裏麵那孤單的人影。輕巧的推開半掩的門,果然是殷傳封,隻見他正入神的看著殷父的冥牌,神色幽深。
“成親那天倉促簡單,後來你又臥病不起多日,還沒給我父親上過一柱香呢。”殷傳封早在她步進院落的時候就知道了,自顧自的燃了一柱香遞給她,輕語道,“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殷家明媒正娶的長媳。”
“我倒是挺想知道,相爺突然娶我的原因。”接著香支虔心拜了三下,華凡瓔心知他不會願意在祠堂這樣肅穆莊嚴的地方還帶著麵具說誑語,便大膽的把自己的疑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