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你也知道一二,難道還需要我細說?這婚事,也算是不得為而為之。若真要說明緣由,那就當是皇上促成的吧。”殷傳封瞅著她,她敏感的身份是個致命的隱患,在一起未爆發前,他隻能防範著。畢竟如今不隻是為了殷家和自己,更是為了那未出生的孩子。
“……很好,至少孩子以後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我還要感謝相爺大恩。”
“你該感謝的是我父親,就當我今夜想做個孝順兒子,彌補來不及報答的恩情——你知道麼,這麼多年來,這是我頭一次給父親上香。”但願父親的在天之靈能原諒自己涼薄,殷傳封自嘲一笑。
華凡瓔雖跟隨他多年,但對他們父子之間的恩怨過往並不知悉,隻知道他是怨恨自己的父親。今夜的他如此愁苦低沉,華凡瓔卻是能明白他的內心,子欲養而親不待的苦澀,正是自己已經曆過的。彼此都沒有要叫囂對方的意思,默許今夜的和平共處,心情也格外輕鬆了。殷傳封多日來忙於事務,此刻一旦釋然,睡意便侵襲而來,瞧華凡瓔已在一旁的長椅坐下,他便毫不客氣的也把頭置於她的腿上,側身躺下,閉眼歇息;聞著她身上的馨香,竟意外安撫他沉悶的心緒。
“現在總算有娶了新媳的真實感。”殷傳封戲謔道,這個婚事不在預料之中,但自己似乎輕易接受了。此刻兩人真的就如繾綣情深的夫婦,在一日忙碌後,夜深人靜時享受著無需言語的甜膩醉人,即便假象,此刻的他也渴望著,沉醉其中。
天際間依稀破曉處,被告知華凡瓔一整晚都沒回去院落,睡不著的殷筱柔在丫鬟的報備下,早早就梳妝完畢,到各個院落中尋人。正要去主院時,守夜的侍衛告知她相爺也一晚未歸時,殷筱柔慌張的心卻安定也疑惑了,莫非這兩人在一起?可相府就這麼大的地,怎會兩人同時不見蹤影?就在躊躇之際,負責打掃祠堂的丫鬟匆匆稟報,相爺與夫人都歇在裏頭,每日該做的整理與打掃,此刻沒人敢進去打擾。
此刻一幕,殷筱柔的心情有愕然也欣慰,這似乎就是她最想讓弟弟得到的。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熾熱,殷傳封猛地醒了過來,偏頭看倚在軟枕上睡得正沉的華凡瓔,竟不自覺的挪好她身子,讓她更舒適好眠,輕柔的舉止並沒驚醒她,甚至還把自己的皮裘解下,嚴實的暖著她。
“到外麵說話。”越過殷筱柔時,他耳語道。
“昨晚睡得好嗎?”雖然是問話,但殷筱柔的語氣是肯定的,柔美的臉龐神色慈愛。
“挺好的,倒是你,這麼早起。”
“丫鬟通報,說你倆整宿都沒回去院落,我才出來瞅瞅。”殷筱柔笑道,但下一刻卻又皺起眉頭,“不過阿翼昨夜又被留宿宮中,都四天沒回來了。”
“正是用人之際,皇上器重,不必太過擔心。”殷傳封至今沒打算告訴她真相,屈翼因為與自己的親戚關係,也被皇上視為除之後快的對象。
“那自然是好事,這麼一來,他也能待在天城久些。”殷筱柔眼看弟弟心情不錯,便又道,“前幾天,我在藥堂子裏遇見雲萱,她很著急要知道你的妻子是誰。我當時沒告訴她,不過,以她的個性,定會自己查個明白。”
“但願她有這個能力,不過盧智維會盯著她,我的人也會防範著,隻不過就怕院裏的奴仆,這些才是防不勝防。”
“要是真被知道了怎麼辦?”
“當初讓她從陵縣出嫁,給她一個假身份,為的就是緩兵之用,憑羅雲萱和盧智維的能耐,都沒那樣的人脈去查。”
“他們有什麼本事我不清楚,但是傳封,別輕忽了。”
這一晚後,兩人彼此間似乎都察覺有什麼不一樣了。殷傳封感覺到似曾相識的暗昧,從前曾有過的,但被自己理智的掐斷了,但這回,她已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自己還要再次扼殺掉嗎?看著憑欄賞花的她,模樣那般慈愛柔美,他不得不說自己是有幾分動心的,雖無情愛,但美人總是賞心悅目的。罷了,體諒她懷孕之苦,就對她多些寬容吧。
抿一口桌上已放涼的茶,殷傳封皺了皺眉頭,回首吩咐丫鬟:“重新沏壺熱茶來,記住了,夫人不能飲用生冷的東西。”
“是,奴婢記住了。”丫鬟大氣不敢喘一口,端起茶壺快步退去。
“讓相爺費心了。”另一頭華凡瓔對他的行為也頗感意外,雖生疑竇,卻也開心他對自己難得的關懷。
“不顧著你,總要顧著小的。”
“母憑子貴,我算是享受到這份虛榮了。”殷傳封淡淡一笑,缺少了往常的譏諷和虛假,至少讓她領悟到他是真心的對自己笑了。
“肚子似乎大了些,有什麼感覺了嗎?”殷傳封曾見過其他有孕的官夫人,無一不是像揣了顆球的臃腫體態,但眼前已滿五個月身孕的她,小巧的肚子看來很是脆弱。
“還沒呢,不過大夫說近日穩定了些,大概是我能吃能睡了吧。”華凡瓔摸著肚子,目光柔和,直到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了,她才有期盼新生的喜悅之情。
殷傳封看著,一手也忍不住撫上她隆起的腹部,揚起的嘴角有幾分得意。這時,管家的腳步聲打擾了無聲的溫馨。
“相爺,一個丫鬟給門房遞了拜帖,是給大小姐的。”雖是給殷筱柔的,但管家理所當然先請示殷傳封,畢恭畢敬的把拜帖呈給他。
“是周夫人,貴客啊。”殷傳封看著內容,寥寥數語,最後卻問了“殷夫人安好”之語,“這周夫人倒是聰明,以拜訪姐姐為名,看望你為實。畢竟直言要來拜訪本相或你,以周大人的身份都是不妥的,惟有利用姐姐與她的私交,方可得體。”
“那相爺可準?”管家又問。
“準了,回帖請周夫人明日過府,就到姐姐的院落去——你也去作陪吧。”不必她言語,殷傳封也料想得到她的心思。
“不需要我回避?”想不到他會應允,她著實詫異了。
“要回避的人是我,這周夫人的為人還算實在,再說姐姐、你與她的交情,相信也不會出什麼差錯。”殷傳封難得寬宏,著實讓她從心裏快樂起來,“切記,不可出府半步,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翌日,午膳過後,鍾芷媛領著貼身丫鬟離開了殷府。沿途經過繁華市集時,忍不住在自己經營的布莊前落轎,心惦記著要挑些好料子送予華凡瓔與她未來的孩子。
隻是一進門,看到待客處的那個男人時,她愜意愉悅的心情就收斂了。
“丁大人,不曉得丁大人有何需要,還親自上門來了。”
“我要和你談談。”丁子恒雖隻著簡單的勁裝,卻更彰顯出他魁梧有力的精壯體魄,俊秀的麵容則異常嚴肅。
“妾身不過一介婦人,與丁大人沒有任何交集。”
言下之意便是逐客令,丁子恒是聽懂了,但沒有讓她蒙糊過關的意思,把她拉到一旁存庫的小房子裏,他低聲怒斥道:“為何還要與殷傳封身邊的人來往?這會害了你自己的,周大人也由著你胡來?太不像話了!”
“丁大人,婦道人家之間的交往,與各位大人在朝堂的厲害關係相似,我們也隻是尋找投契的人。再者,你並沒有資格插手我們夫婦的事情。”鍾芷媛真是搞不懂他哪裏一副“必須聽話”的姿態來責問自己,“若大人不是來采買衣物,請離開。”
“你這樣拒絕我的好意提醒,究竟是因為我的緣故,還是因為——”
“丁大人,妾身敬重你請你也自重,有些話說破了,是沒任何意義的。”鍾芷媛生氣了,怎會有人這樣死纏爛打?自以為是的好意,肆意幹涉她的事,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妾身來往的人自然清楚她們的底細,若大人是想要提醒妾身提防殷相身邊的人,這真的不勞大人費心。”
“芷媛——”
“從以前到現在,妾身不清楚底細的人隻有你——丁大人,請你離我遠一點!還有,我們並沒有那麼熟絡,請大人稱呼妾身為周夫人。”
被架空權利,強迫休息的日子真的讓人感到不適應,雖然要處理的事務不少,但少了以往事必躬親的奔波,清閑下多餘的時間,還真得找些新樂子。於是,殷傳封把自己三分之一的專注,放到華凡瓔身上。對於這個突如其來,不在意料之內的妻子,他總要問清楚自己如何處置。
成親,之於理性冷漠,權力至上的他而言,不過一場麻煩卻又不得不的盛宴,而且是一生隻辦一回的盛宴。於此,既然沒有要休妻或納妾的心思,那就端正心態,好好對待這個將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吧。
華凡瓔搞不懂這個日理萬機的相爺最近是怎麼了,但凡自己醒著,不出半個時辰,他就會出現在自己麵前,一待就幾乎一天。姑且把他這一舉動稱為“體貼的陪伴”,雖然有時不發一語,有時說些不中聽的話揶揄她,有時又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瞅著她;屢屢讓她有坐如針氈的緊張感,卻又不能開口讓他離開。
“相爺,梁大人數日前送來的拜帖,你還沒回複呢,總管說梁府的家丁都來問過好幾次了。”言下之意就是他該去處理一下,別賴在她眼前礙眼。
“不急。”懶懶的看她一眼,殷傳封不甚在意的露出個自有分寸的笑。
“這麼閑的日子,習慣?就算不入宮,相信相爺也會有很多台麵下的是要忙。”對於那個曾有數麵之緣的餘海,華凡瓔很是印象深刻,畢竟他取代了蕭途的位置。
“偷得浮生半日閑,本相也該好好享受一下溫香玉枕的滋味了。”話罷,殷傳封竟再次把頭枕在她的腿上,並拉著她的雙手摁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催促道,“好好替我揉一下。”
若是在屋子裏,華凡瓔就逆來順受了,但是此刻在涼亭裏,幾名丫鬟也在不遠處候著:“這可是在外麵,相爺——”
“我們是夫妻,誰敢嚼舌根。”囂張霸氣的話語一丟,華凡瓔也就順從了;正舒服的閉目假寐,殷傳封一手不住又輕撫著她的肚子,突然用氣音低聲問,“還用生絹束腹麼?”畢竟她已有快五個月的身孕,但兩人才成親不足三月,好在她的肚子本就不顯眼,時下又是薄涼的季節,寬厚的衣服加上生絹束腹,倒是沒人瞧出蹊蹺。
華凡瓔警惕的瞅著那頭的丫鬟,不做聲,隻是微微點頭。
“若是不舒服,記得要說。”再次閉上眼睛,殷傳封沒再說話。
半晌後,看著他清俊的麵容,華凡瓔有一絲閃神,突然發覺他似乎“老”了。跟在他身邊這些年,除了在驍城的日子,她幾乎每天都看著他,可從來不覺得他的長相如何。可昨日聽殷姐姐說起偶遇羅雲萱的事,自己才又想起那號人物;被殷傳封拋之腦後的女人,佳人如今還念念不忘,依依不舍。羅雲萱不過是個膚淺又好麵子的女人,會如此放不開他,大底是因為他有一副好皮囊吧;不可否認,自己此刻心裏也是覺得他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