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禦妹夜熔(3 / 3)

逾年而改元,即康念元年。

時光仿如白駒過隙,三年已經過去,那時麵目模糊的少女,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

在這樣的期待中,羅迦看見了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了進來的夜熔。

玄色仿佛融進了夜色的衣裙,隻在袖口群擺上用金線繪製著曇花,她微微低著頭,烏亮的發絲柔軟地覆蓋著雪白而纖細的頸項,隻是那雙在昏黃燭下,帶著琉璃色的眼睛卻始終不曾看他一眼。

記憶中那個麵目模糊的少女,已經變得驚人的美麗,她如雪的麵頰左側,臨近眼角的下方,用藍色的胭脂描繪著一朵拇指指甲大的曇花。

這個如曇花仙子一般的女子,身上散發著若月色一般的光華,隻站在那裏就仿佛奪取了所有的顏色。

攙扶在她一旁的宮人看到這個一身明黃紋龍衣袍的男子,似乎不曾想到他會在這裏,一驚便跪了下去。

而她似乎毫無所覺地站在那裏,那眼微彎了一下,流露出了一抹似笑而非笑的神態,便是絕色。

可是在他的眼中,同樣也有著一片飛揚跋扈的高傲。

“好久不見,禦妹已經不記得朕了嗎?”

她聽到他的聲音,眉端抖動了一下,略一遲疑才緩緩地從容不迫地俯身行禮,“皇兄。”

“平身吧,亞父一直在等你呢,禦妹。”

然後那一身黑衣的女子翩翩裙擺,被宮人引到了床邊。

看著她淡然的迤邐身影緩緩接近,輕羅煙紗的輕飄衣袖夾雜著帶著些甜膩的幽香,輕輕擦過他的身體,地麵上他們的影糾纏在他們的腳下。

昏迷之中的謝流嵐仿佛感知了她的到來,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那雙枯枝一般的手驀然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榻上的謝流嵐不住地咳著,終於大口的鮮血染到了他捂著嘴唇的修長手指上,“回來了……夜熔……”

憔悴的麵容,羸弱的身軀,卻難掩那一身清越光華。

謝流嵐似乎已經預知了自己死亡的坦然神情,那微笑依舊是那麼的優雅,仿佛月光一般,讓人無法移開眼睛,睿智的目光好似可以洞悉一切。

“你越來越像先皇了,我很想念他,也許上天終於可憐我的心意,終於要召喚我去侍奉他了……”

他直言思念時安詳寧靜,隱忍在心中多年來獨自承受思念,終於毫不隱藏地流露了出來。

思念至極,卻不能相見,相思苦,苦斷肝腸。

看著這樣憔悴狼狽卻依舊風華絕世的謝流嵐,羅迦隻覺得有條冰涼的蛇悄悄爬上了背脊,不寒而栗。

“父親,女兒在您的身邊。”

她低徊優雅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喑啞。

謝流嵐那染滿了自己鮮血的指頭撫摸而上,在她雪白麵頰上留下血痕,然後緩緩地搭在了她的掌間,蠕動著。

她卻依舊動也不動,仿佛世界崩潰也與她毫無關聯。

“我很擔憂……也很高興你的歸來,但是我已經無能為力……”

和黎帝錦甌不同,他……走得很憂傷,那優雅的眉緊緊地蹙在一處,至死不得舒展,似水流光的眼已經失去了光澤,微睜著,不曾瞑目。

他與他,就如同流雲與遊龍,隔著永遠不能跨越的海,隻有飛龍偶爾衝飛上天之時,才能遙遙相見,然後遙遙離別。

無論他怎樣地眷戀,都無法得到他的偶一眷顧。

流雲與遊龍……

這一世他愛得很苦,但來世還是希望再能遇見他,隻為他是如此的……愛他。

刹那間,羅迦無法分辨這潮水般湧進來的情感是喜是悲?是恨是怨?隻覺得最後那股鬱氣在胸前迸了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良久,他看著燭光恍惚下仿佛白玉雕像一般的女子,上前勸慰道:“禦妹……要節哀。”

“謝皇兄。”

那個柔和的聲音又再次在耳邊響起,可是她一雙傾城絕色的眼眸始終不曾看向他,這樣的忽視讓他有了一抹濃重的不悅。

夜氏之人,果然是桀驁不馴。

靜壽宮中,青銅獸香爐中煙香嫋嫋。羊脂白玉的屏風前,深夜被吵醒的蘇太後依舊保持著一貫的雍容端莊,半倚在錦榻上。

時值盛夏酷暑,即使深夜依舊難掩白日積存下來的濃重熱意。兩名宮人執著團扇侍立榻畔,輕輕地扇擺著,可是他們的額上卻均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蘇太後韶華已逝的麵容上,再怎樣保養也掩不住笑意刻畫出的細細紋路,可是她依舊是美麗高雅的。

“謝流嵐一死,皇上可以實至名歸地親政,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隻可惜夜熔也回到了鏡安,不知皇上想要如何處置於她?”

羅迦麵色淡漠地坐在蘇輕涪的麵前,好似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修長的手指端起秘瓷的纏枝茶盞,抿了一口,方才以討論著今天天氣不錯一般漫不經心的口吻說著:“朕要娶她為後。”

“什麼?!”

蘇輕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隨著她猛然挺直的身軀,發髻間垂下的鳳凰步搖的流蘇,珠釵玉串在如晝的燭光下劇烈地寶光搖曳。

見到蘇輕涪難得的失常形態,羅迦的唇際反而勾勒出了一個刀削一般的笑意,繼承了黎國皇室俊美的容貌上與之唯一不協調的淩厲雙目,閃動出了刀鋒劍刃般的光芒,“朕說,要迎娶夜熔做朕的皇後,寧夜宮的主人。”

“不行!”猛地調高了半度的音調在宮殿內回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蘇輕涪深吸了一口氣,力持著溫和的語氣重新開口,“誰都可以,唯獨夜氏的女人絕不可以戴上鳳冠。”

“朕主意已定,今日來隻是回稟母後一聲。”

這話回得已是極重,蘇輕涪怒極反笑,那笑卻是看不出絲毫的笑意,冰冷得直滲進人的心脾。

“皇上明明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怎麼能……”

“父皇,不就是能了嗎?”薄如蟬翼的窗紗,明透如冰根本抵不住夜色的侵襲,那濃濃的夜色絲絲縷縷滲到他的麵上,陰沉而晦暗,“一個謝流嵐,朕就做了整整三年的傀儡,所以,朕不希望再有人對朕指手劃腳。朕希望您能知道,這天下是朕的天下,天下所有的臣民聽的都是朕的旨意,他們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還是得願意,母後。”

最後那一聲母後在羅迦低沉的音色中,喚得輕若柳絮,卻是重如石錘狠狠地擊在了她的心上。

“你、你這個逆子!”

手掌拍到了桌案之上,由於力度太大,連著茶盞都被震得當啷地一跳,那染著鳳仙汁液的長長指甲,“咯”的一聲輕響,生生斷在了漆紅的案幾上。

裝載著無限淒楚的聲音穿過了燈火夜色,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耳中,可是被明黃龍袍裹著的身軀,依然大步離去,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

蘇輕涪猛地倒在了榻上,全身的氣力都仿佛被抽了去。

這就是命嗎?當年她費了那麼大的心機,用了那麼多的手段,終於還是沒有拆散他們,他們終究是無可避免地走到了一處,這到底是禍是福……

她的兒子,為什麼不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他,為了他的皇位更加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