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太後薨天蘇門沒落(2 / 3)

可這樣的吞吐,卻讓羅迦更加肯定,“母後,這些年蘇家都做了些什麼,您心裏最清楚,朕一直都很容忍,但是這次朕實在是忍無可忍。”他的眼睛仿佛閃爍著光,亮得恐怖,“當年夜氏有一個謝流嵐,今日蘇家有您。”

聽到這句話,蘇輕涪像是被雷擊了一般,頹然地坐了下來,無力地揮了揮手,雙目之中有隱隱的血絲一片,“你……那麼皇上想怎樣處置哀家?”

“您終是朕的母後,且明日就是您的壽辰……三日後,兒臣想請母後去皇陵,您……用您的餘生,去陪伴先皇吧,母後。”

蘇輕涪目不轉睛地盯著,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唇,她竭力想用一種堅定沉穩的目光回視他,但是,一碰到兒子那雙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時,她就仿佛被穿透似的發起抖來,狼狽地避開視線。

“皇上,你要軟禁哀家嗎?你要把我圈禁至死嗎?”幹涸地張了張了嘴,卻終於發出聲音,她的手指攥得緊緊的,指節因為用力而蒼白,“我是你母親!”

羅迦的臉色終是一變,此時的他看著眼前的美麗婦人忽然感覺到煩躁和厭惡。

這個女人,他的母親,她一直在他的身後試圖操控著他。

幽靈一樣的她,虛假的笑麵,冰冷沒有親情感的母親。

想到這裏,他冷冷一笑,用最無波的聲音說:“當年祖父怕是也跟您這麼說的吧?您用您父親的血為兒臣鋪就通向王位的道路。您雖未親自動手,但是祖父卻是被您逼死。您永遠無法麵對這一切,可能您並沒有注意,這些年您一直不敢直視兒臣的眼睛。您一直在怕,怕您自己親手犯下的罪惡!”他的話越來越慢,字字刺入蘇輕涪的耳朵裏。

蘇輕涪有些呆呆地看著神態自若的羅迦,仿佛他是從地底下跳出來的冤魂。

然後,羅迦一笑,那是非常純潔清澈的一個笑容,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光都映在了他那雙幽深的黑眼睛裏。

此時此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屬於欲望和負麵的情感,就在胸膛裏沸騰著,現在,那被她用盡了一切能力壓抑的情感,無法控製地生長開來。

是的,她不愛麵前的兒子,從來不愛。

即便那是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存在,她從來隻能把他當作一個不相幹的,但是借以謀奪權力的人,她從來都無法體會母親的感覺。

她看著羅迦,眼神複雜。

她慢慢地走到羅迦的麵前,伸出手輕輕地為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垂著眼簾微微一笑,寂寞而溫柔,就如暗夜盛放的牡丹,“我的兒,你中了愛情的毒,那毒太深了,母後再也幫不了你了。”

她的手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讓他想起了父皇臨終之前,他一場大病,她冰冷的手第一次緊緊地抱住他。

麵前的母親,一襲華衣,斑白的青絲,帶著冰冷而柔軟的香氣漸漸地接近了他。

隻是看著,那樣的痛便滲到了骨子裏,羅迦幾乎忍不住,但是顫抖著手終是沒有伸出。

那時的她和此時一樣,幽幽歎息,仿佛有淚,尚未淌下就幹涸在的眼角……可惜,隻是仿佛有淚。

羅迦默默地注視著,唇緊緊地抿著,嘴角略微有些顫抖。

他母親的指扶著他的肩膀,那麼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收緊,隨即,枯澀的情感也從身體接觸的每一個細胞注入進來,如同熔岩也如同毒藥,一點點注進他的身體,在平靜的外表下掀起巨浪。

現在,他和她許多年來似乎是第一次如此之近,隻要一伸手,他的身體就會完全被她抱住,他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會伸出手去。

因為,這就是為君之道。

所以,他隻能遠遠地走開,然後,不聽不問不看。

隻有這樣,才能維持現在局勢的平衡。

但,她是他的母親,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他不會做得太絕決。

“母後,兒臣還有事,就不打擾您了,告辭!”

心髒裏沸騰著無法說出口,比火焰熱比冰水冷的情感,最終,他慢慢脫離開她的冰冷的指,揚長而去,再未回頭。

殿內出奇的安靜,隻聽見風呼嘯地穿過的宮閣嗚咽的聲音。

紅燭搖曳,昏暗的光線中,隻見是蘇輕涪的身影,單薄而孤獨。

她看著那明黃的背影,久久無語。

她的麵容逆著燭光,一半是明的,一半是暗的,嘴角泛起了慢慢泛起殘忍的笑意,“羅迦,我的兒,圈禁這種死法對我來說,太過屈辱,我不會接受。”

優雅地撿起摔落在地上的珠釵胭脂,然後重新為自己上著最後的妝。然後,她平心靜氣地整了整衣服,等待她頭上的流蘇也平靜下來,不再丁當作響,她這才在梳妝台的暗格裏麵,拿出了一個黑色瓷瓶。

抬起手來,掠了掠兩鬢的青絲,蘇輕涪眼裏一片死灰,抿嘴笑了笑,把瓷瓶中的萬豔窟一飲而盡。

然後倏地捂住胸口,踉踉蹌蹌地轉過身去,卻終是支撐不住,跪倒在了青磚地上。

萬豔窟劇毒,一旦發作,足以讓人痛不欲生。

她吃力地喘息著,掙了半天,略略地緩過氣來,用袖子抹過嘴角,白色的絲緞上就有了一抹血紅。

她卻隻垂了眉眼,幽幽靜靜地用迷離的眼睛望了過去,那片水霧把她的眼都遮住了,恍惚的她看見那個永遠一襲黑衣的女子,站在那裏,仿佛溶進了夜色。

寂寞宮城影,朦朦朧朧。

就好像多年前,站在寧夜宮門前一樣,她的眼清澈而哀傷。

她伸出手,女子的身影便如漣漪一般地碎了……

“夜熔,哀家詛咒你,詛咒你永遠得不到他的愛,詛咒你永遠不被他所記憶,詛咒你長命百歲,在這寂寂深宮裏孤獨終老!”

暗紅的血隨著猛烈的恨意更肆意地噴薄而出,白衣盡染,幾乎看不清原色。

這一生她害了很多人,但是也被人所害。

錦甌也好,夜宴也好,父親也好,兒子也好……都沒有關係了……

得到了許多,抓住所有能抓住的,為的隻是能撫平深夜裏醒來,讓她窒息的寂寞而已……

淒涼的味道在靜壽宮的空氣中蔓延,似水一般把人柔軟地溺死。地上蘇輕涪的樣子,依然是黎國最尊貴的太後。

寅時,天開始蒙蒙地亮了,乾彬宮中因著未到上朝的時辰,珠簾輕垂,鎏金獸鼎裏焚著的佛手柑,那濃鬱的香絲絲輕縷沒入空氣中,香煙嫋嫋,一片肅穆。

青衣的宮人急急跑了進來,漢白玉台階之下守夜的何淺,聽腳步聲回過身來。

那宮人連磕頭行禮都忘了,也看不見何淺的連連搖手,隻大聲說著:“靜壽宮出事了!”

殿中極靜,他脫口一句,驚得自己也猛地回過神來,心下不由大驚,連跪在當地。

簾內羅迦本是一夜未曾入眠,聽見了聲響,便皺起了眉不耐地開口問道:“誰在外頭?”

那宮人看了看何淺,冒著冷汗說:“皇上,靜壽宮出了大事了,太後……”

“太後怎麼了?”羅迦倚在繡著九龍的靠枕上輕輕地閉眼,心中湧起了奇妙的不祥之感。

蘇輕涪那雙被宮廷洗滌的冰冷的眼,仿佛安靜地浮現在一片黑暗中,靜靜地凝視著他,欲語還休,然後,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情就如此沉澱,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雖然再看不到那雙冰寒得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心裏那種不祥反而越來越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