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白發醫者(1 / 3)

眾人行程不快,在第七日上,卿家的馬車便到了。卿家的馬車自然是極好的,即使跑得再快,坐在車廂內仍然感受不到顛簸。

可是即使是這樣,白三的身體仍然一天比一天差了下去,就算是卿溯每天都在渡真氣給她,也無濟於事。

看著卿溯越來越憔悴的臉以及唇上因燥急而起的水泡,白三突然有些後悔。如果她不是執意要見到他,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那麼他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坐馬車走了兩天,到達白石鎮。五月的天,太陽落得晚,以卿溯的意思,再趕幾十裏路再休息,但是白三卻不想走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力氣支撐到竟陽,何況就算能到竟陽,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她殺了卿家的大少奶奶,這一去,必然要讓他左右為難。

不忍違逆她,卿溯不得不讓人包下鎮上唯一的旅館,一行人提早住了下來。時間太早,吃飯睡覺都不合適,老人便半拽半拖半誘惑地帶著謙兒去了街上溜達,卿灝不欲與白三照麵,躲在房中養神。

“樹三,我想去一個地方。”白三對卿溯說。

在這個稱呼上,卿溯很覺得糾結。一路上他提供了白三無數個選擇,溯哥哥,三哥哥,溯郎,溯……可是白三卻仍然堅持喊他樹三,而且還喊得生硬之極。隻是回心一想,能聽到她喊這聲樹三,已是不易。他隻願上天能讓他一直聽下去。

“是不是想去我們定情的地方?”他抱起她,促狹地笑。

“嗯?”白三疑惑。定情,他們什麼時候在這白石鎮定的情?

她的身體入手,輕得像是沒有分毫重量,那因瘦削而顯得突出的骨節硌得卿溯心中一陣酸楚,他別開臉,掩飾住自己眼中的淚光,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強笑道:“你忘記了。那一夜在河邊小樹林中,那個紅衣女人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你說聽到我在叫你。”

白三嗯了聲,停下,蓄夠了力氣才緩緩道:“你說是幻覺。”

“傻三兒。”卿溯皺著眉笑,聲音有些哽,“那是鬼泣族的勾魂吟,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會幻變成他心中最在意的人的呼喚……你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他喉嚨像是哽著一塊石頭,又痛又酸,再也說不下去。不得已隻能暫時停下來,努力平複心中的激蕩,以免號啕失聲。

“我那個時候就喜歡上你啦……”白三微微地笑,虛弱地接下去,頓了頓,緩口氣,又道:“原來你比我還早知道。”

此時正穿過客棧的前堂,有一兩個食客正坐在裏麵吃麵,看到兩人,不由都行以好奇的注目禮。

卿溯一聲咳嗽,將心中的酸楚壓下,不理別人的目光,學著樹三少將頭發往後一扒,得意洋洋地道:“那是自然,以本少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哪個姑娘看到心兒不亂跳啊。姑娘,你以身相許吧!”他的神氣自是學得十足,可惜頭發束得整齊,雖然英俊是英俊了,但是卻也極為古怪。話音方落,立即聽到兩聲噴麵的聲音。

白三卻笑吟吟地看著他,輕輕道:“好啊……你如果……反悔的話,我……我可要殺了……殺了……你……”她氣息不穩,一句話也漸漸連不起來,但是那神情卻是極為愉悅,顯然是想起了當初兩人相處的愉快時光。

卿溯抱著她的手一緊,頭微仰,將眼中差點掉落的淚逼回。

“姑娘,我定不會反悔,你可也不能反悔。”踏出客棧的門,走在街上,他大聲說。

這一次白三沒有應他,隻是吃力地抬起手,觸了觸他的臉。

“我……喜歡你笑……”她說,喘了口氣,想再說點別的,可惜擔心他走錯了方向,隻能先道:“不去河邊……去……去亂葬崗……”

卿溯渾身劇震,停了下來。

“去那裏做什麼?”他大聲質問,既傷心又憤怒,一向清亮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答應過不丟下我的!”

路人為之側目,卻被白三形銷骨立如鬼般的形象嚇倒,紛紛遠遠避開。

白三知他誤會,直等到他氣息稍平,才慢慢道:“那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我想再去……再去看看……”

卿溯微訝,旋即為自己的反應過度而微微紅了臉。當下也不再多說,抓了個路人問清方向,然後往亂葬崗飛馳而去。

荒塋,野樺,人高的芭茅一年敗了一年長,荊棘橫蔓,開滿醉紅色的花朵,也掩住了錯綜複雜的小徑,讓人無處落腳。

白三偎在卿溯的胸前,閉著眼,似已睡去。卿溯覺得手有些發抖,頭微低,臉貼在她鼻唇間,感覺到那細弱的呼吸,心口微鬆,不忍心叫醒她,於是便覓了塊白石坐下。

傍晚的風輕輕地拂著,帶著荊棘花的淡香以及太陽炙烤後的青草味,不冷。卿溯垂眼,癡癡地看著白三平靜的睡臉,心口軟軟的,酸酸的。

“三兒……”他啟唇,無聲地喚。再相遇,心裏有好多話想和她說,可是卻像是得了失語症一樣,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揮灑隨意。

像是有所感應,白三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來。

“我睡著了……”她微微地笑,有點不好意思,然後注意到卿溯發紅的眼,“怎麼又哭了?”她真正懷疑眼前的男子可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玩世不恭的樹三少。

卿溯幹咳一聲,抬起眼假意看天,尚自嘴硬:“誰哭了?”

白三嗯了聲,提起力氣抬手輕輕抹掉他下巴上欲落未落的水珠,極認真地道:“是我看錯了。”

這一下愣是把卿溯給逗笑,他伸指劃了劃白三因瘦削而顯得顴骨高聳的臉,“傻姑娘。我如果說天是紅的,你可要怎麼說?”

白三連猶豫也不曾,一臉本當如此的樣子,“是啊……天自是……紅的。”她又感到力氣漸漸不繼,隻是仍強振作精神附和卿溯。

卿溯縱聲大笑,笑聲在荒塋野林間遠遠傳開,有些空洞,有些幹澀。

白三微揚頭,癡迷地看著他的笑臉,良久,輕輕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卿溯臉上笑容微斂,俯首吻了吻她的臉,柔聲道:“你早點好起來,我天天笑給你看。”

白三眼神微黯,沒有應,然後動了下頭,發現已在亂葬崗外,“到了啊……”專注地看了半晌,幽幽歎口氣,“比三年前還荒。”

見她避而不答,卿溯心中難過,卻也不願逼她,隻是強笑道:“是啊。咱們可要進裏麵看看?”

白三嗯了一聲,眼睛有些疲倦地半合上。

以往的小徑早已湮沒在荒草荊蔓之下尋不到蹤影,卿溯目光一掃,驀然縱身而起,躍出數丈遠,然後輕盈地落在一方坍塌的石碑之上。如此數番縱躍,已到了亂葬崗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