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白發醫者(2 / 3)

時日已落往西山,餘暉穿過白樺樹林,投射在荒塋之上,停在樹枝上的烏鴉冷漠而防備地看著兩人,不時發出一兩聲啼叫,使人感到分外的荒涼。

“三兒。”停在一處因塌落而現出其下黃土的墳丘上,卿溯輕喚,紫色的外袍被晚風刮得撲撲直響。他覺得此地陰氣極重,實不宜久留。

白三一顫,睜開眼,目光緩緩掃過四周,像是茫無目的,又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三兒?”看著她眼中隱現的惶惑,卿溯心口一緊,忍不住開口詢問,“你小時便是住在這裏嗎?”他出生於大家世族,即便是修習武學也是有良師相授,加上父母疼寵,兄長愛護,實無法想象一個小孩子要如何在這種地方生存。

白三微微一點頭,有些心不在焉,好一會兒才弱不可聞地道:“真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她的聲音雖小,卿溯還是聽清楚了,“你想看看誰,我去給你找來。”隻要是她的心願,他就一定會為她達成。

白三聞言,眼中希冀一閃而逝,再次恢複黯淡,“沒……回吧。”找誰?連她也不知道要找誰。那個孕育她的人嗎?找來做什麼呢?她是死人生的孩子,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那個人……那個人自是死了的。

卿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隻是用臉蹭了蹭她的額頭,轉身往回走。

經過這許久,太陽不知在何時已落了山,青蒙蒙的霧氣由白樺樹間彌漫出來,薄薄地浸透周遭一切。

卿溯憑記憶往來的方向幾番起落,卻始終見不到外麵的亂石與平野,更別說不遠處的小鎮,待停下,赫然發現竟仍然站在原地。心中暗叫一聲糟糕,不敢停留,又縱身而起。

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白三勉強提起精神看了看四周,然後輕輕道:“鬼打牆……”她小時候生活在這裏,自是沒少遇到過,隻是那個時候並不急著出去,便在原地睡上一覺,待到第二日天亮自然便好了。但是今夜如果出不去,她想她可能永遠也出不去了。

卿溯背上冒起冷汗,心口怦怦直跳。他不是怕鬼怪,他怕的是白三受不了此地的陰寒,當下手按著她的背心,緩緩催動內息,源源不絕地輸進她體內,而腳下並不停歇,隻希望能胡亂闖出去。

白三得他內力,原該有所助益,然而此時卻如泥牛入海,入體即消,竟再起不了絲毫作用,人依舊恍恍惚惚,越來越沒了精神。

“樹三……別……別再……”她想讓卿溯別再給她輸真氣,可是腦子渾渾噩噩,竟是一字兩頓,半天想不起自己要說什麼。

卿溯哪裏會聽她的話,反而催快了真氣輸入的速度,不料腳下因此一踉蹌,人直直摔入荊棘叢中。他害怕傷到白三,忙扭腰一翻,將自己做了肉墊,又用手臂護住她的頭臉,避開荊棘上的刺。

經此一震,白三茫然瞪大眼,看著卿溯齜牙咧嘴地從荊棘中掙紮起來,在察覺到她的注視之後,又立即變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心口一陣劇痛,眼中撲簌簌地掉下淚來。

“別哭別哭……好三兒,別哭,我沒事……”黑暗中被她的淚燙到手,卿溯心中又急又痛,忙一邊手忙腳亂地為她拭淚,一邊安慰。

白三不過是片刻的清醒,轉眼便又陷入昏迷當中去了,哪裏聽得到他的話,隻是眼淚仍在無意識地直往外湧。

過了半會兒,卿溯才發現,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了些,抬頭四顧,努力尋找著出去的方法。

隻見在深沉而蒼茫的夜色中,在靠近白樺林的方向,不知何時亮起了一點昏黃的燈光。

順著燈光的指引,行到近前,卿溯才發現那是一座小小的草茅。這裏竟然會有人住,他不解,卻無心多想,徑自叩響了柴扉。

片刻後,隻見燈光晃動,接著是輕微的腳步聲,吱呀一聲,門被從裏麵拉了開,一人手持油燈立於門內。

卿溯乍見那人長相,不由呆了一呆。暗忖,難道又是幻狼族的人?

原來那人銀發銀眸,與中原人殊異,即便是身著粗麻布的素白長袍,亦掩不住他神祇般的高貴和俊美。在卿溯曾見過的人中,隻有幻帝宮外神廟壁畫上的人物堪與他媲美。

那人對著卿溯的狼狽以及他手中所抱的白三視若無睹,臉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像是麵對的是知交好友一般。

“請進。”他微側身,聲音清越柔和,聽在耳中,像被和煦的春風拂過心子一般舒服。

卿溯回過神,亦不客氣,就這樣抱著白三走進了屋。茅屋簡陋,分一裏一外,外間煮食,裏間睡臥。卿溯隻是大體看了眼,便將白三放到了裏間的竹榻上。

直起身,他這才發現原來那個男子竟然一直舉著油燈為他們照亮,正想要說明他們到此的原因,並請教離開的方法,男人已將油燈湊向了榻上的白三,仔細地打量起來。他一怔,有些不喜別的男人這樣看白三,身子微側,隔開了那人的視線。

那人並不以為意,轉身將油燈往桌上一放,然後走到竹榻一頭,翻出個藥箱。

“這位姑娘氣息不大穩,我助她一助。”他道,隨意得像是在說家長裏短,然而手指間不知何時竟夾了四根銀針,在開口的同時,隔著衣服刺進了白三胸口的四處要穴,那動作既優雅又從容,如同他說話的語調一般。

卿溯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針刺上白三的身體,竟來不及反應。

“你做什麼?”男人收回手,準備往外間走時,卿溯才回過神,擋住他怒聲質問,卻不敢去拔白三身上的針。

男人微微一笑,“自是去做晚飯招待二位貴客。”顯然,他是有意答非所問。

卿溯大怒,正要發作,榻邊突然傳來白三的呻吟,立時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男人趁機繞過他走了出去。

“三兒,你覺得怎麼樣?”也顧不得再去理會男人,卿溯趕緊走到榻邊屈膝半跪下,關切地問。

白三茫然睜開眼,看著他半晌,才喃喃道:“我竟然還活著……”她明明感覺到方才已魂飛離體,欲和他道聲別也不可得,不料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大力又硬生生將她拽了回來,肉體沉重,竟一時適應不來。

“你在胡說什麼?”卿溯低斥,握了她的手,那手的涼意似乎浸透了他的心。

白三回過神,不想嚇他,微微一笑,“開始有些喘不過氣,現在好些了……這裏是……”她側頭看了眼屋內,眸中露出驚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