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素來寧靜的小縣城中,卻響起了一陣令人心顫的尖叫聲。劃破天際的悲鳴,以及好事者前去詢問的“真相”,讓城中居民們陷入了深刻的恐慌之中——
“不好啦不好啦!九幽鬼姬出現啦!”
“啊!女魔頭要屠城啦!”
當人們惶恐地奔走相告、並草草地卷了包袱拾掇了值錢貨兒開始逃難的時候,作為流言中的主角——徐十三和許一蘿二人,正在衙門裏與捕頭大人話家常:
“田捕頭,早啊!”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要求人幫忙,這笑容自然要分外燦爛了。所以徐十三咧大了嘴,直把一排齊齊的、白花花的牙兒露了出來,堆出一個誇張的笑容,直讓一旁看著的許一蘿,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就直說吧,別讓他這麼寒磣人!”許一蘿一巴掌將徐十三推到一邊,開門見山地道,“田捕頭,我們是來問您要錢的。昨兒個你捉的那賊,可能順手摸了我們錢袋,你能幫著查查嗎?”
田墨一拍大腿猛點了頭,頭屑隨著他這個動作亂飛,“正等著你們呢。昨兒個就從他身上搜出兩袋子銅板,原來是你們的。”
“好說好說,田捕頭真是真人不露相,看似隨意邋遢,其實手下斷案功夫那叫一個迅速啊……”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正當徐十三磨著嘴皮子以無比期待之眼神望著田墨,指望他伸手就掏出錢袋物歸原主的時候,隻見田墨咧了嘴“嗬嗬”地憨笑兩聲,“行啊,等做了記錄就可把錢還你們。不過今兒個恐怕不成了,案子實在多得很。”
“啥?!這才剛一大早哎,哪有那麼多人這麼早就報案的?”許一蘿斂眉,“再說,做個記錄又能花去幾盞茶的工夫?你們官府辦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可是今兒個不一樣……”
話音未落,仿佛是為了證明田大捕快的話似的,有兩個穿著紅色衙役服的男人大叫著衝了過來:“糟了糟了!田頭兒,門外都擠得要打架了!”
“是啊,老百姓一聽說那殺人魔來了咱們城,要麼就是卷了鋪蓋外逃,要麼就是躲咱們衙門口來了!”
“出什麼大事兒了?”還沒見過縣城裏這麼大動靜,一副水災地震的難民架勢,許一蘿不禁好奇問道。然而得到的卻是令當事人二位下巴砸地上的答案。
“耶耶耶耶?!你們還不知道嗎?昨兒個九幽鬼姬來咱們縣了!留了口信要屠城!今兒早上麵館子的張掌櫃見了條子一屁股就跌在地上摔斷了腿!連大夫都沒來得及看,拖家帶口就拾掇了包袱逃命去了!”
“……”不會吧!這種結論究竟是哪裏得來的啊?
“……”一定是哪裏出了茬子!
當徐許二人麵麵相覷、完全不能理解縣民如何從那張“好事留名”的紙條上得出如此驚慫的結論、並因此苦惱萬分的時候,身為人民公仆的田墨田大捕頭,一改平日裏慵慵懶懶邋裏邋遢的形象,睜大了眼表現出無與倫比的憤慨,“好個鬼姬欺人太甚!就算她武功蓋世,也不該把江湖上的駭事帶到百姓中來!”他恨恨地將手中的卷宗擲在地上,仿佛要把九幽鬼姬千刀萬剮的表情,讓一旁的許一蘿打了個寒戰。
“田頭兒,我們該怎麼辦?”下屬詢問上司的指令。
田墨微微思索片刻,“你們先去安撫百姓。要離城的,你們組織他們有序地離開;剩下的就集中在縣衙大堂,由你們守著,切切不可讓他們離開大家單獨行動。我去請示大人,重金聘些江湖好手,合力對付那魔頭!”
兩個捕快得了令,匆匆地跑出門去。田墨剛邁了步子出門,突然意識到這兒還有點沒處理完的小事,於是急急道:“抱歉了。您二位也見到這是緊要關頭。至於二位的錢袋,等今日之事了結了,我自當交還。請了。”
“呃……田捕頭,那個,”徐十三企圖將事情拉入可以理解的正軌,“您不覺得奇怪嗎?那九幽鬼姬為何要跟縣民們過不去,屠城的說法,完全不合乎常理啊!”
田墨握緊了拳頭,額角爆出青筋,“那魔頭所作所為,何時又有常理可言?”
見他看上去頗有與“鬼姬”勢不兩立仇比天高的模樣,許一蘿挑起了眉頭:她可不記得和這些家夥有什麼深仇大恨,然而無論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儼然一副要將她千刀萬剮的模樣——所謂飛來橫禍,形容她這種狀況或許是半點也不誇張的吧。
“話說,”她試圖解釋,“那鬼姬留下的字條,究竟是什麼模樣的?她有說要血洗城池嗎?”
田墨斂了眉頭,正色道:“據向張掌櫃詢問的捕快報告,那鬼姬留言道:‘滅蟲刷碗,好事一樁’,其惡毒之意,世人皆知!”
耶,他們明明看清楚字條了嘛,怎麼還會產生如此恐怖的解釋?此時徐十三的心情已經不是可以用“疑惑”兩個字形容的了。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在傳言的過程中出了什麼疏漏,可現在看來,明明清楚得很啊,“那個,如果我沒有聽錯,她明明說的是滅蟲刷碗,關屠城啥事?”
他的言論引來田墨的白眼,一副“想不到二位竟然蠢鈍如此”的表情,“所謂‘滅蟲’,指的正是屠殺手無寸鐵的縣民;所謂‘刷碗’,指的正是要將本縣血洗至無人空城!”
“啊哈……”麵對如此剽悍的邏輯解釋,徐十三完全愣住。就算給他一百個腦袋,他也沒辦法從一張最為簡單的留言條上,扯出殺人的解釋來。
而一旁的許一蘿,忍不住衝天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捕頭大人,你們願意將自己比喻成蟲類,這的確是你們的自由不關他人的事情。隻是,難道你們不覺得貴方的聯想能力實在太豐富了嗎?”
“對啊對啊!”徐十三連連點頭,“有被害妄想也的確是你們的自由沒錯,隻是不要牽扯到無辜路人,往他人身上潑髒水啊!”
如此明顯的袒護言論,讓田墨瞬間沉默,隻是死死地盯住麵前這兩個人,眼裏幾乎噴出火來,“好啊!原來你們是那女魔頭的手下!今日我就要為民除害!看招——”
話音未落,田墨順手抄了身邊的大長棍子,揮舞著就衝二人招呼過來。
二人何時見過這等狀況?許一蘿閃得還算快,沒被扇到卻也踉踉蹌蹌差點摔倒。而徐十三就沒那麼幸運了,這一棍子實實在在地打在身側,疼得他直叫喚。
見此狀況,剛穩住身形的她,想也不想地隨手抄起椅子,高舉頭頂直衝田墨砸了過去。卻被徐十三邊跳腳邊連忙攔下。
“別別!許姑娘,一還手這梁子就結大了!再說我們還手也打不過啊,還不快跑來得實在!”一邊說著,他一邊扯了她的衣袖就往外麵逃命去。
“等等!”
田墨一個翻躍,站定於二人麵前。手中長棍子一伸,正擋住他們兩人去路。眉頭緊緊鎖住,他狐疑地打量著二人,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看得二人心裏直發毛。
“看什麼看?!”徐十三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攔在田墨和許一蘿的麵前,擋住他的視線。
“你……你剛才……”田墨有些遲疑道,仿佛是為了確認什麼似的,“你喚她‘許姑娘’?”
“……是又怎麼樣?”許一蘿緩道。
“言午許?”田墨瞪大了眼,“你與九幽鬼姬是什麼關係?”
他先前還覺得奇怪,這二人既然是那女魔頭的手下,怎麼武功竟會如此差勁?一聽聞她姓“許”,這才有點明白:莫不是這女子與鬼姬有什麼親緣關係,所以即使武功低劣,卻也仍然可以當魔頭的下屬。
照這麼看來,既然這女子與九幽鬼姬有什麼親緣關聯,那麼,隻要能抓住她作為籌碼,豈不是就可以要挾那魔頭,化解縣中百姓的危機了?
正當田墨在心中打著如此算盤的時候,許一蘿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他的如意算盤擊成了片片碎屑:“我就是許一蘿。”
沉默。
片刻的沉默後,田墨“刷”地甩飛了手中的長棍,直衝上來瞪她,張大了嘴巴口齒不清:“你你你……許一蘿?!”
“喂喂,看什麼看?!不怕眼珠子瞪出來啊!就算你是捕頭也不能盯著姑娘家這麼瞧啊!太囂張了吧!”
徐十三死命拍著他的手,企圖將他死瞪著她的眼轉移到別處。然而這絲毫沒能引起田墨的注意,他隻是直愣愣地瞪著穿著一般、一眼看穿武功低微的女子:“同名同姓?”他瞬間想到了這樣一個合理的解釋。
許一蘿無奈地聳聳肩,“我也希望是這樣,一切便就簡單了。”
“小姑娘,冒充那女魔頭,後果你可知道?”既然不是同名同姓,那肯定是她冒充了。田大捕頭企圖用常識來看待整個事情。
“呃,”她淡淡地咧了咧嘴角,“我想這世上應該不會有第二個鬼姬,上衙門告我侵犯她的名譽了。”
無言以對。要他相信麵前這個武功極爛的女子,就是九幽鬼姬本人,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但是,若她和那女魔頭毫無關係,又為何會袒護魔頭在先,又不怕死地冒認?
見他開始扯著頭發恨不能將一切疑問搞明白,徐十三與許一蘿對望一眼,最終決定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告訴他,也免去整個縣城雞非狗跳不得安寧的局麵。
費盡唇舌向田墨解釋了九幽鬼姬“成名”之始末,也將自己如何認識許一蘿的過程以及其間那許多烏龍事一並說了出來,徐十三很能體諒地拍了拍田墨的肩膀,“田捕頭,你也別在意了。當初我知道真相的時候,驚訝的程度可不亞於你。我又不像你那麼厲害,一眼能看穿她沒有武功,還一直以為她是貓抓耗子故意耍我玩再砍了我呢。”
這番安慰並沒有讓田墨心裏好受些。事實上,他還是有些將信將疑腦袋一片混亂,直到徐十三將二人盜墓的始末被世人傳說成逼退紫雲派掌門宮紫仁宮居士的罪惡計劃告訴他之時,田墨才終於相信這世上還有一種叫做“八卦”的無敵力量。
“那,你們接下來要怎樣?”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田墨終於恢複了冷靜。
徐十三望了許一蘿一眼,“繼續做好事唄,直到世人相信她不是鬼姬,是好人。”
“天……”田墨虛弱地揉了揉太陽穴,“就請二位安身一點吧!你們做的是好事沒錯,可現下卻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許一蘿將頭偏向一邊,唇角勾勒出嘲諷的弧度,“如果我沒記錯,這本不是我們的錯。將一張毫無惡意的留言,曲解成現在這個局麵的,分明是你們吧?”
自知理虧的田墨閉了嘴。可是她的話雖說沒錯,但也不會有正常人認為九幽鬼姬的確是在飯館刷盤子洗碗打蟑螂後留下此字條用以宣揚自身的美名啊——所謂現實與理想的差距,或許用“銀河落九天”的落差來形容,也不為過。
將他的無奈看在眼裏,許一蘿撇了撇嘴角,也懶得計較,隻是伸了手,攤在他麵前,“田大捕頭,既知不會有魔頭侵擾貴縣,現下可否將我們的錢袋還來了?”
“這個是自然,是自然。”田墨剛轉了身想去辦理相關事宜,可轉念一想,那麼多縣民們還焦頭爛額驚恐萬分地等待著那不可能落實的殺身大禍,“請二位暫先等候,我先去將這事端解釋個明白,好讓他們各自回家安心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