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番極符合常理的行為,真正落實起來卻不那麼利索了。當田墨站定在衙門口,向聚集在門口的縣民們喊話,告訴他們並沒有鬼姬來襲一事、並請他們放心各自回家的時候,聲討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淹沒了他。
“田捕頭,你怎麼知道沒有危險了?”首先就有疑神疑鬼的縣民,置疑他的工作可信度。
“這個……”總不能說是九幽鬼姬親口承諾的吧。田墨立刻犯難。
“既然沒有確切的說法,你這是在敷衍我們!”立刻就有人應聲。
“對啊對啊!大家不要信他!魔頭就要來屠城了,官府卻不打算管我們!這可讓我們怎麼活啊?”一個青年人舉著包袱嚷嚷著。
此起彼伏的不滿叫嚷,直讓田墨急得直拍掌,想讓眾人安靜:“靜一靜,聽我說!”
“說啊,你快說啊!官府到底打算怎麼辦?”
“聽我說,”田墨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吼著衝眾人道,“那個紙條並非當真,九幽鬼姬不會來殺人。一切都是場誤會,事實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此言一出,立刻讓門口眾人吵吵成一團:“你怎麼知道?”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有人大聲問道。
“別聽他的!捕頭竟然幫女魔頭說話了,定是那女妖怪將官府收買了!”有人唯恐天下不亂。
這句話頓時讓本就驚惶失措的縣民們更加恐慌,也不思量“收買”一說是否有合理性,一聽說官府與賊人勾結,便熱血上湧抄著手邊的器具就衝上衙門口,對著田墨就是一陣捶打。
被圍攻的田墨麵對眾多縣民,又不能還手,隻得抱著腦袋大吼“住手住手”。可現下這樣混亂狀況,又豈會有人聽他的?直被人拳打腳踢用包袱行李丟了好幾下。
而這一廂,聽到門外吵嚷的徐許二人,循聲出門一看,見此情景,心下大急。徐十三想也不想頓生一計,衝人群吼了聲:“殺人啦!九幽鬼姬來殺人啦!”
這一聲,立刻讓憤怒的民眾們丟下了暴力行為,成鳥獸散去各尋避禍之處去了。許一蘿連忙趕去拉起已經鼻青臉腫的田墨,回應她的是傷員哀怨的眼神,“你當真是個鬼姬……”
“啊?!”許一蘿沒反應過來。倒是旁邊的徐十三一陣風似的立刻衝了過來,給她打抱不平。
“喂,你怎麼說話的呢!好歹是我們將你從亂棍之下救出來的呀!”
麵對一臉“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表情的徐十三,田墨連連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才順過氣來,“我明明就是被你們先連累的好不好?我看你們當真是鬼姬——倒黴鬼的鬼!”
行走在田野土道上,明明是天空碧藍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沒錯,然而路上行人,心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不消說,這三位路人正是許一蘿、徐十三,外加一個被人民群眾趕下台來的前任捕頭田墨。
“唉——”
就連一向樂觀得很的徐十三,此時也忍不住歎息一聲。他的計劃本該十分完美才對:多做好事讓“九幽鬼姬”的名頭再不是什麼邪惡魔女的代名詞,可是沒想到卻召來“屠城”的可怕理解。抬了眼,他望向她,忍不住抱怨起來:“天,那些人是怎麼想的,當你是人形兵器嗎?”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是?”
“呃……”這一句讓徐十三頓時沒了言語。想來當初在見到許一蘿之前,他也的確是將鬼姬的存在當作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比收命閻王的存在。想到這裏,他突然間神色大喜,右手成拳擊向左掌,“我明白了!我們要改變戰略!”
許一蘿沒有答話,隻是抬眼望他,那表情分明在問“你小子又有什麼鬼主意了”。
“其實不難理解,”徐十三笑眯眯地向她解釋道,“就說我,在認識你之前,是絕對不會相信你是好人的。從傳說中的恐怖情況來看,縣民們的反應也都屬正常。有‘九幽鬼姬’的名頭在先,咱們越是做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別人就越是會覺得詭異,認為鬼姬是有什麼壞點子!所以……”
說到這裏,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等待著有人接口捧哏。
“所以如何?”許一蘿如他所願地應聲。他說的道理似乎沒錯,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總有點不好的預感。挑起眉毛,她等著他繼續陳述他的結論。
“所以,要做就得做點驚天動地的大案子來!這樣才符合人們的期望嘛!”他“啪”地一拍手,大聲宣布道。
聞言,許一蘿什麼都懶得說了,隻是飛去一個白眼。倒是旁邊一直沒吭聲的田墨開了口:“大案子?你這是犯事嗎?”本就邋遢懶散的麵貌,此刻更顯得憔悴,然而語氣卻是半點也沒軟下去,“你若是危害國家長治久安,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徐十三斜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夠敬業的啊,前任捕頭!”
他故意將“前”字的聲調拖得老長,這成功地刺激到了田墨。
“這事兒還不都是你們惹出來的?”
“喂,可是造成這種結果,明明是你自己辦事不力嘛!”說到這裏,徐十三也來了怨氣,“再說了,讓你找回錢袋,鬧了這麼半晌也不見你物歸原主!賠錢來!”
說到強辯的口舌工夫,田墨是遠遠比不上徐十三的。這一番話下來,明知自己並未理虧的他,卻也想不出半點反駁的話來,隻得鼓著腮幫子,衝著那小子幹瞪眼。
話說當他被憤怒的民眾毆打、並被告發“勾結魔頭、為禍百姓”,這捕頭的活兒也是幹不下去了,別說幫徐許二人拿回錢袋,就連自個兒也是身無分文地抱了腦袋流躥出城。如今縣中百姓都當他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讓他是有家歸不得,萬般無奈下,唯有跟著徐許二人混日子了。
換句話說,現下的情況,是三個聲名狼藉的窮光蛋湊在一起,自生自滅討生活。
窮困潦倒的現實讓許一蘿淡淡開了口:“為今之計,隻有再去幹一票了!”
“不行!”深刻了解她是做什麼出身的徐十三,立刻大聲反駁,“盜墓那檔子事兒,是再也不能做的了!真會遭報應的!再說了,上次你隨便挖一墓,那些個武林人士就說你盜了什麼重要遺物、逼走了什麼居士。若再去盜,你就不怕惹出更多麻煩?現下是非常時刻,要的是建立鬼姬良善聲名。再去幹盜墓那些沒良心的事兒,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平反啊?”
“沒錯。”捕頭出身的田墨此時也一邊點頭,身為官差的正義感和責任感,讓他對盜墓等違法亂紀事件有著嚴重的抵觸心理。
看著那兩人一臉堅決的反對樣兒,許一蘿把手一攤,無奈道:“那你們看怎麼辦吧。”
“簡單!”徐十三想也不想地應聲,“剛才我不是說了做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子嗎?這當然是要做好事了!而且是要做件既能宣揚美名、又能有所收入的大好事!”
“世上可有這等一舉兩得的便宜事兒?”許一蘿狐疑地看著他。
“當然有!”徐十三神秘一笑,“這就是——劫、富、濟、貧!”
“……”許一蘿再度白眼,“這與做賊有什麼分別?”
“沒錯!這是做賊,可是做的是好賊,這區別可就大了!”徐十三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關於劫富濟貧優勢之甲乙丙丁”論斷,“首先,劫富,可以建立良好的聲譽。咱們非為富不仁者,不劫;非魚肉百姓者,不劫;非為禍鄉裏者,不劫。其次,濟貧,除了可以揚名立萬,還可以有所收入……”
“你的意思是劫進自個兒口袋?那不就是搶劫,什麼‘劫富濟貧’說得倒是好聽!”她斂起眉頭。
“非也非也,”徐十三擺擺手,做了一個“你聽我說完”的表情,“咱們要濟的是貧窮之人,對不?可是現在看來,我們不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窮人嗎?等咱們有了錢,再接濟其他窮人就好了啊!”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是偏生又是沒話可以反駁。許一蘿皺緊了眉頭,仔細琢磨著,突然又想到一個現實性的問題:“說得倒輕巧,打劫哪兒那麼容易呢?咱們又沒武功!”
“誰說的?”徐十三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田墨的肩膀,“今時不同往日啦,現下我們可有一位會家子呢!而且對付盜賊什麼的,可是專門科呢。哦,你說是嗎,前——捕頭大人!”
田墨一聽大驚,“啪”地甩開徐十三勾肩搭背的手,正色吼道:“我是官差!不是劫匪!”
“是前任官差。”許一蘿糾正他。
“對,你不是劫匪,隻不過是‘九幽鬼姬’的同黨罷了。”徐十三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笑道。
“……”田墨仰頭無語問蒼天,一臉悲苦。
“莫擔心莫擔心,”徐十三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現在改行還來得及,劫匪可比官差有前途多了。看你做了那麼多年的捕頭都沒什麼名氣,才做一天鬼姬同黨,立刻就家喻戶曉了!”
“這算是好事?”被讚為“家喻戶曉”的當事人,捏緊了拳頭瞪他。
“當然算啦!”徐十三笑眯眯地道,隨即很是惋惜不舍狀地搖了搖頭,“不過你現若真決定回頭做官差,我們會尊重你的決定啦,不會阻攔你的。”
這一句讓許一蘿微微咧了唇角暗笑,也讓田墨的眼角迅速抽動了一下:好個尊重他的決定!早已被他們拖下水的他,還怎麼回頭當自己的官差?
額頭上爆出根根青筋,沉默良久的田墨終於鬆開了握緊的拳頭。
看見他一副認命的表情,許一蘿望了徐十三一眼,淡淡一笑,做出了如此結論:“換句話說,你已上了賊船,沒有回頭路了。”
田墨一向以為抓賊是一件很有技術含量的事情,可他從沒想過,做賊更是一件有著超高要求的艱苦事業,特別是當他還帶著兩個武功能力基本為零的家夥拖後腿的情況下。
“啊呀!這牆怎麼那麼高!爬都爬不上去!”經過幾次嚐試,始終無法夠到牆頭的徐十三,發出了如此抱怨。
青筋。
“廢話,牆不建高,難道等著人爬進去?”許一蘿不愧是盜墓賊出身的,帶個“賊”字,爬牆功夫果真利落很多。
“耶,奇怪。明明你比我腿短那麼多,怎麼你能翻上去,我就翻不起來呢?”徐十三疑惑道,然而思忖半天都想不出答案的情況下,他終於決定另辟奚徑,“不行了,我沒那特長。誰來給我搬張梯子啊?”
青筋兩處。
“這黑咕隆咚的,你叫我哪去給你找梯子?”許一蘿坐在牆頭上,望著這邊仍然在牆角掙紮著的徐十三,皺眉道。
青筋爆發!
聽著二人毫無危機意識的對話,氣得麵目發青的田墨,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都給我安靜點!我們現在是在做賊!你們都給我閉嘴,不許再嗦了!”
徐許二人都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呆了片刻,徐十三壓低聲音,小聲道:“那個,現在嗓門最大的明明就是你吧?”
“既然知道是在做賊,還敢這麼光明正大地吼出來,”許一蘿撇他一眼,“我以為這家夥一向沒常識,沒想到你比他還沒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