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俠士高手,當真聲望頗高便是好人嗎?想那宮紫仁宮老頭不也是武功高強、名聲甚佳?可是內裏麵卻是那樣一個偽君子!這等高手,不結交也罷!
這麼一想下來,他頓時如墜迷穀,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名士聲名雖高卻不一定是好人;傳聞皆是可聽卻不可盡信——那許一蘿便是最大的證明。這般想來,這成為大俠的道路,卻不知該如何進行下去了……
好在跟在後頭的田墨不多時便追了上來,才未讓徐十三在這個問題上思忖太久。否則,他說不定要在這道上怔他個三四個時辰哩!
“喂。”田墨一手拍在他肩頭,換回了他的神誌。
徐十三如夢初醒,“啊”了半晌卻沒找到重點。好容易才回過神來,卻立刻皺了眉頭,“你怎麼也來了?你放她一個姑娘家在樹林子裏亂逛?你有沒有身為捕頭的正義感啊?”
“有,”田墨字正腔圓地吐出這一個字來,不過隨即便苦笑開來,“不過,有也給你們兩個活寶,磨得不剩下多少了。”
“呃……”這句話頓時讓徐十三為之結舌。仔細回想,這田墨本是好端端的一縣捕頭,就是給他們拖下了水。而後更是仗著他有點武功底子,便極力慫恿他“劫富濟貧”來著。
轉了轉眼珠子,暫且按下“磨滅正義感”一事不提,徐十三斂了眉頭,“那你也該跟著她啊!這深山老林的,她一個姑娘家,出了事情怎麼辦?”
我又不是你,跟著她做什麼?這句話田墨並沒有說出口,他隻是攤了攤手,將這番話咽入了肚中,卻說:“若你那麼擔心,跟著不就好了?”
“哼,誰要跟著她啊!”徐十三從鼻中哼出一聲來,“那個將別人的好心當作驢肝肺的家夥,即便是跟著她,她倒還不領情,當別人是有所圖謀呢!”
田墨挑了挑眉,“你當真這麼想?”
“這個是自然。”徐十三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那就算她被武林正道追殺,也不關你的事了?”
“……”
徐十三瞪大了眼,直到這時,他才憶起這一層來。剛才一時氣憤,隻因她誣蔑他是為了大俠名號才接近於她,他氣她不理解他的好心也就罷了,更可惡的是,她還要曲解成惡毒之計。一時惱怒之下,他便將什麼勞什子的武林正道拋卻到了腦後,哪裏記得起半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來?可現下一想……
徐十三突然慢慢地咧開嘴角來,忙扯了田墨的袖子,眼睛睜得大大的,正色問道:“田墨,你說,那家夥會不會是怕連累了我,才說了剛才那番話,要將我氣走的?”
望著他那雙分外明亮的大眼,和其中閃爍著的滿滿的期待神色,田墨不禁覺得背脊一寒、渾身雞皮疙瘩盡數站了起來。看他的表情,分明是若自己說半個“不”字,說不定便要耍出哭鬧不止的孩子氣的手段來了。
思及這一層,田墨哪敢笑他半分自以為是?便隻好仔細尋找點蛛絲馬跡出來,好支持徐十三的論點。
想來,自己與那許一蘿相交時日雖不多,但也看得出她是個無心傷人的普通姑娘,有著與常人無異的道德觀。說她存心要害人,那是萬萬不會的。若說她是存心氣走徐十三,怕連累了他們,這極有可能。但,畢竟女孩子心思如針尖,或許她當真是誤解了徐十三的好心也說不定——
本想將這番思量剖析於對方聽,然而,當田墨回過神來,卻見那徐十三一張放大的臉孔正貼近自己,眼裏期待之星光更是閃爍不停。直看得田墨一陣惡寒,硬生生將後半段話咽了回去。
“她定是擔心,不想拖累你吧。”
這個回答立刻讓徐十三緩過氣來。霎時間,好像雲開霧散一般,心中陰霾一掃而空,陽光也明媚許多。隻見他咧大了嘴角,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握緊了拳頭,旁若無人地“嗬嗬”笑道:“嗬嗬,我便說嘛!”
見他一副樂嗬嗬又自我陶醉一般的神色,儼然是陷入了自身幻想當中。田墨小心地往後退卻了一步,再一步,真想與他劃清界限,或者幹脆佯裝不認識這個癡人。
“好兄弟,”田墨一個閃躲不及,被徐十三一把拉住了手,隻聽他情深意切地深情道,“好兄弟,咱們出於道義,總不能放下同伴不管吧?”
還“同伴”呢,騙誰啊?田墨心裏直嘀咕:這個徐十三,被人家姑娘趕走了,就一副要死要活行屍走肉的模樣。見她出了岔子,他也不管是不是惹上了全體武林正道,非要跟著一起扛,還說什麼“同伴”的鬼話,騙誰呢?
當然,徐十三可沒能聽見對方這番心聲,否則他定是要紅了臉忙擺著手解釋“哪有的事,你想太多”之類的話來。但見對方沒有提出異議,徐十三讚許地點了點頭,“不愧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麼,就這般決定了!”
“等等!什麼決定?”見他甩了膀子向鎮子的方向走,摸不著頭腦的田墨連忙拽住他的胳膊。
“自然是回頭去找她啊!”徐十三上下打量了田墨,一臉“沒想到你腦子反應這麼慢”的表情。這頓時讓田墨將一張本就不白皙的臉繃得更黑了。
“她是往那邊走的,好不好?”
“我知道啊。可是,現下情況,既然給武林中人看見了麵目,必是要躲上好一陣子、避過這個風頭。所以,咱們不如趁著現在采購些吃穿用品,再遲怕就是來不及了。”
這道理確實沒錯。田墨隨著徐十三向鎮子走了兩步,可突然又想到,“現在不去追許姑娘,等你采購了東西,得去哪裏尋她?”
“這個簡單,”徐十三咧了唇角,笑在唇上,笑進了燦如星河的眼眸裏,“我猜得到的,她必是躲在空洞的墓穴之中,避不見人。”
嗬!了解得還真是透徹啊!田墨不禁好笑。這徐十三,滿口的同伴道義,倒是把人家姑娘家的行動都碼得透透的了。若說對人家沒什麼歪心思,誰信啊!
既然是能確定許一蘿藏身何處,徐十三與田墨二人也就放心地走向鎮子采購去了。一路說笑著,這路倒也不算長。
二人剛踏進鎮子城門,就見先前埋伏在城門口以及城牆上的武林人士,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迅速站好了陣形,將二人團團圍住。
眼見麵前一排排嚴陣以待的紫雲門人和其他武林正道,徐十三頓時傻了眼——
“就是他們!”先前那個紫雲師弟大聲喝道。
“不止他們,還有一個女人,一齊出言維護那女魔頭!三人定是鬼姬手下!”紫雲四師兄跟著補充說明。
此言一出,眾多紫雲門人,各個提劍欺上。
二人一看情況不對,頓時拔腿就跑。然而沒有半點武功底子的徐十三,又怎麼跑得過眾多武林高手?沒邁出兩步,就被一個紫雲門人掐住了後脖子。
後頸生疼,全身力氣似是突然被抽幹了般。那紫雲門人又是一個擒拿手勢,順勢在徐十三腿彎踢了一腳,讓他立馬就跪了下來。
田墨見徐十三已然被擒,憑一己之力是怎麼也救不回來了。心念一動,提氣直衝出包圍圈。雖然武功本事比這些正道高手們差得遠,但他做了捕快十幾年,追賊無數,熟能生巧,硬是練出了一好腳程。
眼看就要衝出重圍,不知是哪一門哪一派的高手,一甩長鞭勾住了他的腿,讓田墨頓時跌下。
眼看眾人就要將他圍住,在一邊被壓著肩膀跪倒的徐十三,見情形不妙,靈光一閃,扯著喉嚨喊了出來:“啊!鬼姬大人!你來救我們了!”
眾高手皆僵了身形,以為九幽鬼姬來到,立刻兩兩背靠背,擺了防禦陣形,準備抵禦魔頭的殺招。然而眾人左右張看,卻哪裏見得到半個影子?這下方才明白是著了徐十三的道兒了。
此時再去看剛才被拽倒的田墨,卻隻見一個黑影子已在幾丈開外,身形越來越小,隻剩一個小黑點,終是看不見了。
“死小子!壞我們大事!”先前用長鞭扯住田墨的武林中人,對著徐十三就是一腳。隻見他一張餅子臉上橫眉怒目,一身短皮衣,衣領鑲著毛邊。
被踹倒在地的徐十三,好容易爬起身來,衝著那皮衣客驚叫道:“啊!下雪了!”
“胡扯!現在正是八月天,哪裏來的雪?”那皮衣客長鞭一甩,立刻在徐十三臉上開了道口子。
“嘿,”臉上痛極,徐十三不怒反笑,“你也知道是八月天哪,卻穿個皮草滿街招搖。我先前還當你腦子糊塗不識時節節氣,現在看來,明明是識得的,那便奇怪了。難道是幹多了壞事,身子虛得緊,這才以皮草禦寒?”
“混小子!”不等那皮衣客發怒,那紫雲門師弟衝過來對準徐十三就是一巴掌,“好你個有眼不識泰山的混小子,東北鎮霸三正鞭的葛老大麵前,豈容你在此胡言放肆?”
這一巴掌扇得徐十三眼冒金星,眼前一片混沌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孔。他隻是挺直了腰板,衝著大致方向,笑道:“哈哈,我道是誰那麼四季不識五穀不分,原來是東北來的大黑熊,這便也難怪了!”
“我操你奶奶的!”葛老大一腳踹在徐十三肩上,又讓他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子。
旁邊的紫雲門人,連忙拽了葛老大的袖子,“葛前輩,莫氣莫氣,別將他給弄死了。咱們還要留這小子一條狗命,問他那女魔頭身藏何處、誘那女魔頭交出神兵秘笈哪!”
聽了這番話,葛老大果然收住了腳,隻是嘴裏罵罵咧咧的不幹不淨。衝徐十三吐了一口吐沫,便再不搭理走了開去。隨後立刻有人用繩子將他捆了住。
頭昏昏的,徐十三也不再掙紮起身,幹脆任自己伏在地麵上。不一會兒,不知誰拽了捆他的繩子,隨地拖了他走。臉孔、手腳磨在地麵石子上,疼得難忍,讓他咧了唇角“噝噝”地直抽涼氣——
奇怪了。腦子中突然閃出這個念頭來:想他當初遇見許一蘿,嚇得是個屁滾尿流,為了保命,什麼阿諛奉承的諂媚話兒都給說出來了,點頭哈腰一副小二子的模樣。怎麼現下,同樣遇著險境,卻是像燒壞了腦子似的,偏就不願低頭了呢?
他越想越覺得奇怪,不禁自己對自己喃喃問道:徐十三啊徐十三,你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兒了,連“明哲保身”、“能屈能伸”的話兒都忘了,偏挺了腰杆子死撐什麼骨氣呢?你若是嘴巴放幹淨點,便不會受這等皮肉之苦了呀!你究竟是犯了哪門子的傻,平日可沒見你這麼硬骨頭過!
當他如此自問著的時候,正被拖行至一塊碎石邊上。腦袋一磕,隻覺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卻是不知怎的在刹那之間靈光一閃:原來,隻是為你,突然有了男兒擔當,有了精神骨氣,再不願意被人瞧不起。
被打腫的臉擠出一抹難看至極的笑容。再接下來,徐十三隻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