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那天我殺了多少人了……我也不敢去數……後來我才知道,鸕鶿村共有漁民村人三十八口,隻一個小男孩活了下來……後來,他又逼著我苦練武功,我變得很厲害很厲害。等到我十六歲那年,他終於派了任務給我,允我單獨下山。下山那天,我帶了很多銀票,很多衣服,很多珠寶,想回家分給爹娘……可是……可是……”
不用她說下去,田墨也知發生了什麼:那畜生定是早已毀了連茗寨了!那個人麵獸心的禽獸!他此等行徑,簡直是比妖魔更甚!
“……我發瘋般地跑,不知跑了多久,一直跑到筋疲力盡為止。後來,我便遇上了石莊主。”
熬過了最為難熬的一段,史非花伸手抹了一把臉,抬眼望他,繼續道:“若非石莊主,我不是發狂便是自尋短見了。就在那時,我答應他,將魔教中的事一一告訴正道。後來又過了兩年,便發生了正道高手相繼失蹤死亡之事。我們都懷疑是正道之中混入了奸細。我回容陽山想探出什麼線索,可奎虯和他安插在正道的手下,向來都是單線聯係的。所以我一直查不出什麼眉目來。後來,我便向他請命,要求去正道中做手腳,顛覆幾大門派,除去正道幾位中流砥柱。奎虯欣然答應。我便偽裝成男子,加入了仙俠門,憑借武功底子和悟性,獲得了仙俠老掌門的垂青,成為了仙俠門的幫主。而這時,我和石莊主反複思量,以武功高深之程度來看,將目標鎖定在龍應胡和司徒空兩個人身上。”
田墨方才幡然省悟,“所以,你便設了這個局,將我引入局中。借我之手,假意誣陷石無歸,好讓那奸細降低警惕、並察覺不出異樣。然後,你再給司徒空下毒,刺殺龍應胡,卻不曾當真取他們性命,暴露出你魔教中人的身份。之後,你再故意被正道抓住,而這時會來殺你滅口之人,就必定是那個潛伏於正道的魔教奸細了!”
史非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料錯了一點。”
“什麼?”田墨挑眉疑道。
她望著他,淡淡笑道:“我並非故意要被正道抓住的。在漁村之時,我當真想就這麼退隱江湖,再不問什麼正道、魔教,隻這麼捉魚煮飯,平平淡淡地與你終此一生。”
望著她黑眸之中的笑意,他緩緩低下頭,在她眉心印上一吻:“好。我們這就回家去。”
“嗯。”
十指交握,並肩而行。
雪落成白,染上發間。乍一看,好似須發皆白。
所謂“白首鴛盟”,不過如是而已。
卷三 江逐浪
所謂“交友不慎遇人不淑”,那一年,他們相遇。
那一年,江逐浪才剛剛加入仙俠門,不過是眾多低微弟子中尋常的一名;那一年,陸一逢隱居山中已有一年,這一年中不曾動武,卻因她而破例。
那時,她對他的評價,乃是:好一個年紀輕輕、言語刻薄的陰沉小老頭。
那時,他對她的評價,乃是:好一個牙尖嘴利、嗜酒如狂的天生蠻力女。
都不是什麼正麵的評價。
可就是這一段並不算愉快的初遇,不知怎的,再隨後的日子中,卻漸漸由不對盤兒的架勢,轉成了見麵便必要互損一番、鬥嘴不休的狐朋狗友。
每到門派裏無甚任務可偷溜的時候,她便要奔向這永寧鎮郊的桃花林,來這煙塵居中,偷喝他藏了許久的美酒。
每當結束了忙了好些日子的任務,她便要帶著一身塵土與疲憊,來這名副其實的“煙塵居”中,與他你一言我一語,嘮叨拆台、損來損去、鬥口不休。
每當在外跌爬滾打混了一身的傷,傷了肉斷了骨頭,她便是爬,也要爬來這煙塵居,衝那個一臉陰霾似是隨時會將她丟出去的男人,“嘿嘿”地幹笑幾聲。
她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喊他“陸兄”,然而更多時候,則調侃地稱呼他為“陸姑娘”;他則在門外立了牌子:“唯鬼與江逐浪不得留宿”,然而,每當她灰頭土臉地走進桃花林,他卻終是燒了熱茶,繼而整夜坐在門口小凳上慢慢地刻著木貓。
他二人,便是這般說不清道不明。維持著滿嘴“好友”,彼此間卻皆不點破的曖昧狀態。
直到那一年……
楔子 醉桃林
暮春三月,落英繽紛。
風輕拂,帶著林中桃花瓣兒散落如雨。
花瓣落處,隻見一人踏上碧草,緩步而來。
“哎呀呀,賞桃花?當真是好雅興。陸‘姑娘’,幾日不見,未想閣下格外風雅,秀氣了嘛。”
人未到,聲先至。
帶著濃厚笑意的女聲穿林而來,一聲“哎呀呀”中滿是調侃的意味。
隻見她一襲藏青色的長袍,不急不慢地緩緩走來,右手還提著一個碩大的酒壇子。可看她的模樣與步伐,似乎是絲毫不費力氣的樣子。
桃花林中、茅屋門外,那個被稱呼為“陸姑娘”的男人,依舊坐在門口小凳上,刻著手中的木雕。他頭也不抬,隻是撇了撇嘴,沉聲道:“既是有求於人,說話前便動點腦子。這般口沒遮攔,是求人辦事應有的態度嗎?”
“哈,陸兄這話說得可就小心眼了。莫將別人都想得那麼壞,憑你我之間的交情,難道逐浪我就不能無事前來、請陸兄你喝兩杯好酒嗎?”
那女子輕笑道,走至茅屋門前,徑自坐在木桌旁,一掌拍開酒壇的封泥,一股陳年美酒的香味漫溢而出。
她起身,熟門熟路地摸進茅屋中,拿出了兩個酒碗,斟滿。方才坐回到屋外木桌旁,端起其中一碗,一飲而盡。
那男子終於抬起頭來,斂起眉頭,緩緩道:“休在我這‘煙塵居’喝酒,此處唯鬼與江逐浪不得留宿。”
聞此言,那名喚“江逐浪”的女子頓時露出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誇張地抬手捂住胸口,一臉沉痛,“陸兄,您這句,著實讓逐浪我傷得非常之重啊。”
陸一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答話。隻是將手裏的木雕放在膝上,伸手端起了大瓷碗,一口幹下,方才低頭望著空碗,道:“說吧。向來都是你來煙塵居蹭酒,若非有事,怎會將千裏莊雪藏了三十年的女兒紅給挖了出來?”
江逐浪一手握住酒壇壇口,為他滿上,“陸兄怎是如此小氣,區區幾壇酒還要斤斤計較,實在是有失風範啊。”
他端著酒碗,斜眼瞥她,“抱歉,陸某山野愚民,向來是錙銖必較的。不過,在下無論再如何小氣,也好過你這蹭飯蹭酒的厚臉皮。江逐浪,你真的是女人嗎?怎會有你這般厚顏的女子?”
她也不生氣,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他,“難道‘陸姑娘’你還要驗明正身不成?哎呀呀,這可是逐浪的大事,需不需要去千裏莊開武林大會,召集各派掌門見證呢?”
“……”他再不說話,隻是將碗中佳釀一口幹盡,又倒上了一碗,飲畢,便將酒壇向前一推,“三碗已過。恕不遠送。”
眼見他又抓起刻刀,繼續琢磨起手中的木雕來,江逐浪幹脆一手抓起了酒壇子,歎息道,“真是難相處的惡朋友。既然陸兄這麼快就下了逐客令,那麼逐浪也隻能不得不祭出‘醉鬼神功’了。”說完,她便作勢要將整壇子灌下肚去,卻被他一手擋住。
她笑眯眯地看向他,隻見他臉色鐵青,額前成川。
這個江逐浪,一旦發起酒瘋來,卻是比紅了眼的瘋牛還要猖狂!加上她天生神力,雖然武功底子並不佳,但是在這瘋癲狀態,若想將她製住,卻也並不容易。每每等他費了老大子勁將她敲昏之時,這煙塵居的茅草屋子,也就給拆得不剩下什麼了。
想到這裏,陸一逢斂起眉頭,無聲地歎出一口氣來:“隻緣交友不慎,一失足便成千古恨。說吧,你究竟又要坑我什麼?”
江逐浪立刻放下酒壇,笑答:“陸兄嚴重了,逐浪怎敢坑陸兄您呢?便說有那個膽量,也沒那個本事啊。耶,陸兄,莫把逐浪想得那般惡質啊。”
陸一逢斜瞥了她一眼,便轉而望向手中還看不出什麼形狀木雕,“惡質談不上,隻不過天生黴星,愛將人拉下水而已。有你此等掃把星在旁,縱有十條的命也不夠賠的。你還不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耶,陸兄,說話怎的如此粗俗?”江逐浪自斟自飲,又幹了一碗,笑道,“怎可在姑娘家麵前,這般滿口屎尿?”
“姑娘?你?!”他冷笑一聲,未抬頭,隻是伸手將手掌平平地推了開去,那原本放在石桌桌麵上的酒壇,便立刻飛了出去——穩穩的,一滴也未濺出來。
眼見酒喝不成了,江逐浪放下手中空碗,笑眯眯地蹲在他的小竹凳麵前,平視他,“陸兄,荒野悶三年,是非分不清,未想到你越發一毛不拔了。平日多喝你幾壇酒,你便要唧唧歪歪。今日逐浪我特地帶了佳釀,才喝幾口你便心疼了?要喝你說便是,逐浪我絕不奪人所好。”
他冷哼一聲:“鐵公雞不至使人驚訝,怕的是滿是蠻力的撒野醉貓。”
“哈,”她大笑道,“這話說得可就過了。誰不知‘落墨半劍’劍法無雙,怎會怕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醉酒蠻女?”
“頭腦簡單?!”他斜眼,“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姓史的小子混了那麼久,白的也成了黑。更何況,你江逐浪本就是個天生的禍害,對那些雞非狗跳的閑事,不用人教,也便無師自通了。”
“耶,陸兄過獎了,”她忙擺手,笑道,“逐浪不過空有一身蠻力,若論智謀,怎比得上陸兄?否則,也不會受人之邀、三番四次來這煙塵居請臥龍出山,卻始終一無所獲了。”
手中的刻刀被驟然握緊,陸一逢未抬眼,隻是淡道:“陸某不過山野莽夫,不敢勞動貴派掌門牽掛。回去跟那姓史的小子說,讓他別白費心思了!”
見他右手捏緊刻刀,江逐浪起身,不再望他,背身去,轉而望向那片落英紛飛的桃花林,“陸兄,難道你這輩子都要獨自呆在這山野荒原中?此處雖美,卻並非桃源。”
刻刀在他指尖轉動,一隻貓的形態漸漸初現其形,“此處非桃源,難道你仙俠門便是桃源了麼?!”他眼未抬,卻冷哼,“莫當我不知那姓史的小子存的是什麼心思。陸某雖身居郊野,卻眼未瞎耳未聾!”
她輕輕地歎出一口氣來,緩步走到竹籬旁,單手將那壇先前被他拍開的酒壇拎了起來,灌下一口,“既然你耳目尚聰可知史門主之心,又怎會不知三娘惡行呢?這世上,唯有你‘落墨半劍’,可製她的‘洗墨筆’了。”
見他不言語,江逐浪抬手又飲了一大口下肚。美酒香醇之味溢滿口鼻之間,正當她咋了咋舌準備繼續牛飲之時,卻聽“噗”一聲響。
手中酒壇頓時四分五裂,美酒嘩啦啦地流在地上,也沾濕了她的衣襟。
望著地上滿目殘片和一把熟悉的破舊刻刀,她不禁咋了咋舌,道:“可惜,可惜了啊……陸兄,你不喝也就罷了,偏生如此浪費,就不怕遭雷劈嗎?”
“我已說過,休在我這‘煙塵居’喝酒,此處唯鬼與江逐浪不得留宿。”
起身拾起刻刀,陸一逢又坐回柴門外那張矮凳上,繼續琢磨著手中的木雕,貓的形態越來越逼真。
江逐浪轉頭看著他的動作,苦笑道:“既已下了逐客令,逐浪再不識趣便是要遭人怨了。臨別前,唯有一事相求,不知陸兄可否撥冗一聽?”
眼未動,手未停:“說。”
“這貓,逐浪可否要一隻?”
他抬眼瞥她,“這玩意,怕是做不了草人釘。”
“哎呀呀,”江逐浪連連咋舌,“陸兄真是多疑。且不說逐浪哪裏敢對陸兄心存怨恨,就算有些小小的不滿,也不敢拿陸兄之物撒氣啊。陸兄,若非相識一場,我當真不知道,原來你竟是這般小心眼的壞嘴朋友。”
眼見他一個白眼過來,一副要說“朋友?誰?”的表情,江逐浪大笑著邁出竹籬,緩緩步入漫天落英的桃花林中——
唉,這一次的拐人計劃,再度以“敗陣”二字而告終。
第一章 交友不慎
三年前,初秋。
將手上最後一隻貓雕刻完畢,陸一逢吹了吹上麵的木屑,將它擦幹淨。隨即,他將刻刀收回袖中,從門口那矮小的木凳上起身,把剛雕好的貓兒放在牆邊的木架上——在那裏,已經齊齊地站了一排姿態各異的木貓。
抬眼,桃花林那邊,天幕不若平日的碧藍,微有烏雲湧動,有些陰沉。陸一逢皺眉思忖了片刻,卻還是將木架背在了肩上,向山下走去。
往山下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就到了永寧鎮。這鎮子雖小,居民也不多,不過民風倒是淳樸得很,平和而安樂。
走到鎮中的主街上,陸一逢從肩上解下木架,安頓在街邊。不多時,就有一位老伯走上前來,“這位小兄弟,你又來賣貓了啊!”
“嗯。”陸一逢微微地點頭。
“太好了!”那老伯高興得直拍他的肩,“上次我在你這兒買了一隻貓,擺回家裏之後,連耗子都不敢進屋了!當真是活靈活現,跟真的一樣!”
“老伯謬讚了。”他淡淡地應了一句。
“我家那隻給隔壁鄰居借走了,我正打算再買一隻,沒想到你就來了!”老伯湊近了木架,從右向左看了一遍,想了半晌,挑出一隻瞪大了眼看上去甚是精神的木貓,攥在手裏,“多少錢一隻?還是老樣子嗎?”
陸一逢點了點頭,“嗯,十文。”
“喏。”老伯伸手從懷中掏出幾個同伴,遞了過去,便喜滋滋地拿著木貓兒走了。
陸一逢也不虛應,更不招呼,隻是半靠在木架子旁,垂了眼,一言不發地望著地麵。
不知站了多久,日頭已微斜。在這期間,又有兩個孩童、一位婦人和一位老者買了木雕貓兒。
陸一逢本是打算:一如既往地站到日落時候,方才收拾了東西,回郊外山上他那煙塵居。可未料到,還沒到傍晚時分,天色便忽地黯淡下來。緊接著,雨點就像篩豆子似的,急急地砸落在地上。
對麵燒餅攤子的小販兒,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攤子,三步並作兩步,奔著將燒餅攤子推入了客棧的屋簷下。一邊衝掌櫃點頭打了聲招呼,一邊轉過麵來,用袖口擦著濕淋淋的腦袋、咒罵著突變的天氣。
眼見這一切,再抬眼望了望天:烏雲厚厚一層,看這樣子,這大雨一時半會是不會停的了。想到這裏,陸一逢低垂下眼,隻得做了提早收攤回山的打算。
就在他慢吞吞地開始收拾著木架子的時候,卻聽“啪嗒啪嗒”的踩水之聲,由遠及近——
隻見一個短衫長褲打扮的女子,一手抱著腦袋,自大雨中慌慌忙忙地跑了過來。雨水嘩啦啦地瓢潑而下,她被淋得眯了眼,直衝著客棧的屋簷下就衝了過去。
眼見還有兩步就到了屋簷底下,她卻突然停了腳步,轉頭回來望他,一臉疑惑。
愣了一愣,似是不明白他為何能在雨地如此從容。隨即,她想也不想地衝陸一逢跑了過來——
二話沒說,她一手提了木架子,一手拖住他,再度直衝著客棧屋簷奔了去。
他尚未明白狀況,一時愣住。揮了手臂想掙脫,未想到她竟是力大得嚇人,不使上內勁,一時半會竟然掙脫不得。
這女子好大的力氣!那木架子怎說也有幾十斤重,他乃學武之人,因此雙肩可背起。而她卻隻靠單手就可以提起,而且似是毫不費勁的輕鬆模樣。
就在陸一逢斂起眉頭,暗暗生疑的這片刻工夫,他已經被她拖入了屋簷的陰庇之下。
她將木架子敦在地上。然後,她像大狗似的甩了甩腦袋,將頭發上的水珠甩了出去。大大咧咧地用胳膊抹了一把臉,她這才望向他,笑眯眯地道:“哈,你這人真奇怪,這麼大雨都不知道躲?”
未等陸一逢答話,她看向細密的雨簾,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又急匆匆地衝了出去。隻見她跑到街對麵,彎腰揀起了什麼物事。
陸一逢定睛一看:地上散落著幾隻木貓,應是剛才她提著木架子狂奔的時候,掉落在地上的。
雨點啪嗒啪嗒,在地上濺起朵朵漣漪。她彎腰拾掇了半天,方才起身,快步跑了回來,抱著一堆木貓鑽進屋簷——這一次,她是從裏到外都濕透了。
發絲貼在額角,直往下滴水,她一邊將剛才拾起的木雕貓兒往木架子上放,一邊笑眯眯地道歉:“哈,抱歉!我這個人做事一向馬馬虎虎邋裏邋遢的,害你的貨摔著了。”
“嗯,”陸一逢微微頷首,淡道,“無妨。”
雨水順著鬢角不斷滑下,她用手掌抹了一把臉,甩向一邊。邊上的燒餅販子被濺了水,“哎喲”了一聲。她這才意識到,忙轉頭抱歉道:“哈,這位小哥,抱歉了!”
那小販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瞧她一身布衣,又沒個裝飾之物。於是斜了個白眼,撇了撇嘴,“看著點呢!”
“哈,小哥你說的是。”她一手摸著後腦勺,毫不在意地笑道。
那小販見她甚好說話,又是一臉笑容,便也再不說些什麼,隻是抱著手抱怨著糟糕的天氣。
那女子,卻是始終笑眯眯地望向屋簷之外的天幕。那一道淅瀝的雨簾,在她眼中,似是有如折子戲般有趣。而“嘩啦啦”的雨聲,在她耳中,卻是如絲竹般悅耳,引得她輕輕點著腳,似是在打節拍。
一時之間,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天地之間,好似隻有落雨的簌簌聲。
陸一逢斂了眉頭,思忖著事態怎會演變成這般光景:不過是下雨而已,若在平時,他早已趁著雨幕,慢慢走回他的煙塵居了。
微微搖了搖頭,他暗自好笑:何苦在這裏傻站著。他若想冒雨回去,難道這蠻力女還硬拽著他不成?
想到這裏,陸一逢收拾了下木架子,背在肩上,剛要踏出一步,卻覺得左臂一疼——竟是被她拽住了。雖然使上內力,定是能輕易掙脫。但他不動武已有一年之久,所以,他隻好無奈地轉過頭去。
“下這麼大雨哪!”她望向他,一臉疑惑。
陸一逢微微點頭,“嗯”了一聲。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他並不是瞎子。
“那你還走?”她挑起眉,詫異地反問道。
“……”陸一逢沒答話,隻是斂眉望著那隻拽著自己的手,言下之意甚是明顯:你怎麼還不放手?
“哈!我明白了!”那女子挑眉思忖了片刻,突然笑出聲來,鬆開拖住他的手,轉而一拍巴掌,“啪”地擊出好大一聲來,“我知道了!你是趕著回去對不對?”
陸一逢眼角迅速抽搐了一下。如此簡單的事情,用得著她一臉恍然大悟、擺出一副好似是偵破重大案件的模樣嗎?
那女子卻是完全看不出陸一逢表情的不自然,反而很是熟稔的樣子,一把扯下他肩上的木架子。
“我幫你拎吧!別看我這模樣,我力氣很大、腳程很快的!你家在哪裏?我幫你送過去,總比你自己慢吞吞地淋好久的雨好。”
“這位姑娘,”陸一逢忍無可忍地開了口,垂了眼,他淡淡道,“我並不記得,曾經認識過你。”
那女子愣了一下,隨即“啊呀”一聲叫出來,沒提架子的左手一拍腦門,轉而笑眯眯地道:“哈!你看你看,瞧我這可糊塗的!都忘了說了,我叫‘江逐浪’。嗬,這位老兄,你貴姓?”
“……”陸一逢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他抬起眼,望向麵前這個笑得一臉燦爛的陌生女子,沉聲道,“我有說過要結識你嗎?”
“哎呀呀,這位老兄,”她笑道,一手撫上胸口裝作受傷的模樣,“老兄,這話說得可就傷人心了。俗話說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呢。你我二人既在此躲雨,也算是有緣,相識一場,又有何不可?”
還未等陸一逢答話,江逐浪突然轉頭望向一邊的燒餅販子,笑眯眯地道:“這位小哥,同樣的,咱們也算是有緣相識一場,所以……”她微微頓了一頓,一手拍了拍肚皮,笑容格外燦爛,“所以,能不能送一塊燒餅,給我這個新朋友?”
小販愣住,顯然未想到話題怎麼就轉到了自己身上。而就在此時,江逐浪的肚子適時地唱了一曲“空城計”——“嘰咕”的聲音在這唯有落雨聲的屋簷下,顯得格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