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大陸北部開始,穿過中部的山區西行,穿過散布在平原之上的稀稀落落的村鎮,繞著整個國家的西方國境走上一圈,然後再從國土的最南端向北,一路到柯迪雅城。這條路線就是曆代帝王即位前必須進行的巡禮之旅的路線。傳說最早的時候,進行這種巡禮的王子是孤身上路的,這個風俗最初應該是讓君主了解他的國度。但如今這個旅行的真正意義已經蕩然無存,當一個心理年齡不超過十三歲的少年躲藏在馬車裏,在一幫護衛的保護下經過這條路的時候,你能指望他學到多少東西?
連續三天的旅途都還算順利。自從離開山區之後,天氣開始轉成陰雨——這種天氣讓路上的行人紛紛鑽進了車輛中,而一輛農夫的車子幾乎沒有人會給予特殊的注意。
塞文謹慎地執行著自己的任務,同時計算著日期和路程。勳文伯爵的領地已經距離不遠了。從街頭巷尾的閑言碎語中已經經常提到這個名字。這個人的惡名早已不限於他自己的領土,而是像翅膀一樣飛遍了遠近。對這位聞名遐邇的貴族來說,強征賦稅、揮霍無度之類根本就已經不算什麼,強搶民女、偷香獵豔也隻是小兒科。據說他經常率領一幫凶惡的部下,扮作蒙麵強盜四處肆虐,搶劫商人、行人甚至自己的領民。那些敢於反抗的人——不管是言語上還是行動上的反抗——都會被他活活地釘死在十字架上。而他臣子的老婆、女兒幾乎一個不剩地被他染指,他最大的娛樂是讓人徒手和猛獸搏鬥——總之種種惡行罄竹難書。人們唯一感到奇怪的是,這位臭名昭著的貴族居然還沒有被趕下台來——他的名聲哪怕是王都裏都如雷貫耳。
隨著旅途的繼續,塞文發現湯馬士對小王子的關注程度與日俱增。旅行者塞文表現得非常殷勤,偵察、探聽、護衛等等工作做得很出色。按照正常的邏輯,湯馬士應該對塞文更加放心,也就是說,給他更多的機會和羅賓同處。然而事實上湯馬士依然把年幼的君主看得緊緊的。再加上一個麻煩的蹩腳魔法師,塞文幾乎沒有任何單獨的機會和目標共處。
這種情況讓刺客暗暗有些焦急。他倒不是擔心任務的完成——就算湯馬士看得再緊,一兩秒的空當總還是有的——而是任務後的情況。最完美的狀況,也就是塞文所希望的,當然是在他和羅賓兩人獨處的時候動手,在完事後他就可以悄悄地消失。但如果現在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塞文懷疑自己就很有可能要領教湯馬士讓牧師和希萊讚歎不已的劍法了。老實說,哪怕是“劍刃”塞文,也無法保證自己可以在湯馬士這樣一個騎士(也許還有一個魔法師助陣)麵前全身而退。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在這趟旅途的第六天,他們終於看到了關卡。一座約莫可以駐紮一百名士兵的營寨——就和他們打聽到的一樣,勳文伯爵在他的領地主幹道上設置了關卡,對過路的人收取高額的稅金。塞文提醒自己,經過了這個關卡後,他就是一個隱蔽的危險,而不是一個阻擋危險的屏障。
“站住,奉高貴的勳文伯爵之命,你們……”站在路口的是一個頭發略微斑白的老鍕官。他穿著灰色的鎧甲,腰上掛著劍,臉上更是透露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讓人十分反感的暴戾之色。飽經風霜的臉上有數個傷疤,這些傷疤可以清楚地告訴敵人這個老人的戰鬥經驗是多麼的豐富。除了這一點外,整整十個全副武裝、手持長槍的士兵站在他身後。當這輛車子接近的時候,老鍕官上前一步,開始那套明顯練熟了的話。兩個前頭的士兵威脅地伸了一下長槍。湯馬士停下了馬車。
“……必須交納保護你們安全的過路稅金。”那個老鍕官說。坐在湯馬士身邊的塞文有些驚訝地發現那個鍕官的眼睛有些走神。他在考慮什麼其他的問題,甚至根本沒有看這趕車人的臉。
“派斯……很難過你居然連我都忘記了。”湯馬士用一種最真誠的口吻歎了口氣,“我還記得當我把最後一塊幹糧分給你的時候你的表情,那時你是多麼的感恩啊。”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那個走神的鍕官渾身一震。他打了個寒戰,抹了一下眼睛,好像剛剛從一個夢裏醒過來似的。他看著麵前這個車夫——突然發出一聲歡喜的大叫。“湯馬士團長!”他大喊起來,“你怎麼來這裏了?”
在喊出這一句話後,這個叫派斯的人立刻用手捂住嘴左右看了一下。不過此時大路上並沒有其他的行人,除了他的部下和麵前這個老上級之外。
“抱歉,湯馬士大人,”派斯恢複了正常的狀況,“不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來裏麵談一下吧?”
士兵們讓開路,讓這個有些奇怪的組合——四個人包括一個小孩一起走進營地裏去。派斯看到羅賓的時候有些驚訝,順口問了一句。但他沒有深究,所以湯馬士同樣隨口應付了過去。
“派斯,我記得你成了帝都近衛隊副隊長……你怎麼來這裏了。”在主客都落座後,湯馬士開口問道。
“往事不堪回首啊……”派斯露出苦笑,“別提過去的事情了,看到你真的很高興,湯馬士大人……”他似乎在顧慮著什麼,扭頭看了一下四周,確定外麵沒有人在聽後才繼續說下去,“您是作為特使來的嗎?”
“特使?”湯馬士倒吃了一驚,“什麼特使?”
“不必隱瞞了,湯馬士大人。這裏都是我的部下,十分可靠……就是讓勳文伯爵下台的特使……我最近聽說王都已經頒發下命令來,讓勳文伯爵滾蛋。特使隨時都有可能到,所以勳文伯爵惶惶不安,現在到處在抓有嫌疑的過路人……您真的不是特使?”
“真的很遺憾,但事實就是如此。”湯馬士看著派斯臉上失望的神情,覺得有些不忍,“我隻是有些私事經過而已——僅僅是私事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勳文伯爵真的這麼糟糕?連身為他部下的你都希望他早點滾蛋?”
“湯馬士大人,所謂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就是指勳文伯爵這類人。”羅莫插嘴道,“他無惡不作導致天怒人怨,如今黎民百姓無不祈禱他早死早超生!除了那些助紂為虐的奸邪小人和無恥之輩外,每個稍微有正直之心的人都恨他入骨。不誇張地說一句,要是把他丟給受他荼毒的人民處置,人民一定會食肉寢皮而後快的。”
“你也聽說過他?”
“惡名遠播,早就無人不知啦。何止在下,哪怕是極北邊冰雪之地的蠻族恐怕也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這倒是個成名的捷徑。”
“確實是條捷徑。”派斯苦笑了一聲,“雖然他自己還沒意識到。算了,別說這個。湯馬士團長,我們已經差不多十年沒見……最近可好?為何到這個鬼地方來?對了,這幾位是?”
“還是老樣子。這十年沒什麼大戰爭,所以還好……我並不是特意來這裏,隻是偶然經過認出你而已。這幾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塞文,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勇士。這位是羅莫,一個魔法師,這位是羅賓……”湯馬士遲疑了一下,但隨即還是說了出來,“一位身份高貴人士的……孩子,委托我暫時照顧。”
“這是派斯,曾和我騎過一匹馬,喝過一壺水的老戰友。一個勇敢的戰士。我們曾經在北部山區一起和獸人作戰,那時候他還是個年輕人……”
“幸會,幸會,派斯大人。”羅莫湊上前去,他那種套近乎的動作讓塞文眉頭一皺,“能為湯馬士大人如此稱讚,派斯大人必定是勇冠三鍕的英雄豪傑。來這裏一個小小的關卡當隊長真是大材小用。可恨那勳文伯爵不僅暴虐無道,更無識人之能,被收回領地隻是遲早的事。相信勳文伯爵那個笨蛋一滾,派斯大人必定如同潛龍騰淵一樣,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他說著文縐縐的拙劣的奉承話。讓塞文驚奇的是,派斯居然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看來對這番話相當受用。
“隊長。”一個士兵從帳篷外探進頭來,“有個大商隊來了,看起來有好幾百人呢。”
“好的,攔住他們,我馬上就來。”派斯回答道。士兵的頭縮了回去。派斯重新麵對湯馬士。
“湯馬士大人,真不好意思,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沒關係,正好我們也休息得夠久了,應該走了。謝謝你的點心。”
“請不要這麼說。從這裏向前,最多不超過兩個小時,就可以到城裏了。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換班,換班後就可以回到城裏……到時候我很樂意在酒館中好好地招待各位。”
“對了。”湯馬士站起來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那個首都要來特使的消息是否準確?”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事實上,這幾天勳文不停地在加強領地內的巡邏。他派出大批心腹手下,好像在搜索什麼人。這事從來沒有過,所以大家紛紛傳說首都派來特使,要收回他的世襲領地,所以才導致他作出如此不尋常的舉動。不過我確實希望這個傳言是真實的。要是他再這麼繼續亂搞下去,遲早要爆發起義的。與其要人民自下而上地推翻他,還不如自上而下地叫他滾。”
湯馬士點了點頭。他看著派斯跑出門去執行他的檢查任務,自己則和其他人走出帳篷,從一個側門離開營地。他們的馬車,已經被安置在側門的門口。出於一片好意,那匹劣馬被換成了一匹棗紅色的、筋強骨健的高頭大馬。他們上了車,隻是略略一揚鞭子,這匹馬就立刻縱蹄狂奔,速度快得讓馬車帶起了一股旋風。
“在搜查疑為首都特使的人啊……”直到聲音響起,塞文才發現羅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後,“湯馬士大人,這恐怕會對我們的行程帶來意外。一則是數日奔波,人都已經疲憊;二則是那些勳文所寵信的奸詐小人必定會趁此機會敲詐我等過路旅人——依在下愚見,不如在城裏待上一兩天,讓派斯大人幫我們打通關節,好平安通過這裏。否則恐怕欲速則不達。”
欲速則不達……說得好。塞文突然發現這個魔法師的話還頗有水準的——這個提議對他執行秘密任務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如果繼續再這樣白天趕路,晚上睡馬車的話,他的秘密使命的風險必定大增。要在湯馬士的劍前全身而退多少是有點挑戰性的。
“這樣也好。”湯馬士回答道。羅莫縮回了車廂,在他的頭鑽回去之前,完全出於意外,塞文的眼角瞄到了魔法師臉上那一抹狡猾的笑容。這個有些詭異的笑容讓他心頭一震。
“風有些大,我進去一下。”塞文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馬車的副座。他用悄然無聲的動作鑽進了車廂。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羅莫正麵對著車窗——實際上就是一塊油布蓋著的缺口。魔法師的手伸出窗外,一道白蒙蒙的東西從他手中騰起,速度快得讓人眼分辨不出那是什麼。但是塞文畢竟還是看到了灰白的肉翅——那是一隻蝙蝠。而另外一邊,羅賓則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魔法師的背影。魔法師用身體擋住了他手上的情況,讓羅賓無法看到他幹了什麼。
殺手的心裏發出了一聲冷笑,但他並沒有聲張,而是悄悄地坐到了一個角落。羅莫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轉過身,毫無意外地被嚇了一跳。
“塞文……你什麼時候進來的?”羅莫問道,同時竭力掩飾自己剛才一瞬間的驚慌。
“就剛才。”殺手微笑著,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你剛才向著窗子幹什麼?”
“沒什麼。”也許是從塞文那副逼真的表情上得到勇氣,魔法師平靜了下來,“在下隻是隨便看看外麵的風景而已。要知道,老在馬車裏多無聊。”
“確實無聊。”塞文點頭同意。他沒有費神去拆穿羅莫拙劣的謊言——而且就算拆穿了又有什麼用?他隻需要記住羅莫剛才那偷偷摸摸的舉動和用來掩飾這個舉動的謊言就夠了。塞文不得不承認羅莫裝扮得十分出色——他應該去當一個演員,這無疑會讓他取得極大的成功。一直到剛才為止,塞文居然從來沒有對這個路邊冒出來的七分像江湖騙子的魔法師起過疑心。
不過前麵的湯馬士卻明顯對魔法師做的一切毫無察覺,車輪的高速轉動就是個證明。車軲轆發出的吱吱聲響個不停,看起來這輛糟糕的車子根本就無法承受這匹健馬的速度。不知道為什麼,湯馬士對車子的口申口今不理不睬,隻顧加快速度。就在塞文懷疑馬車就要在下一秒鍾散架的時候,車子慢了下來。
“到了?”塞文的頭探出車窗。確實到了,巨大的城堡已經在望。沿著平整的大道看去,可以看到城堡的入口處有一條長長的人龍。事實上,他們的車子已經是這條人龍的一部分了。勳文肯定是讓部下在這裏仔細搜查。塞文看到那些士兵在忙碌地檢查一個又一個要進去的人。不過有一點讓他費解——在臨近士兵的那一段人龍中,大部分人都卷起了衣袖,露著右手胳膊。
“怎麼回事?不走了?”塞文鑽回到副座,輕聲地問湯馬士。他突然發現湯馬士的臉上似乎籠罩著一層陰雲。
“我們走,不進城了。”湯馬士回答。他驅趕馬車想掉回頭。但是這個時候一隊士兵——很明顯是在外麵執行巡邏任務歸來的——正好從他們車子的左側經過。車子的異常行動引起了那個隊長的注意。他帶著兩個兵來到這輛可疑的馬車前麵。他的眼角掃過那匹健馬,馬屁月殳後宮小說網上清晰的火印讓他的警惕神態緩和下來。
“沒見過你呢……新來的嗎?”那個隊長看著湯馬士那副鎧甲發問。那身鎧甲上幾乎沒有任何磨損,還很新;而湯馬士的神態姿勢則一看就像個鍕人。這兩點再加上先前所見的鍕隊的火印,讓他的聲音中已經完全沒有敵意,從話裏判斷,他大概把湯馬士當作自己人了。
“是的。”湯馬士左右看了一下,確定自己不可能駕車強行突破後,用一種標準的鍕人音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