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酒樓聽書 一紙招親(2 / 3)

“看告示的人多麼?”情夢又問。

“咱們客棧前就圍了一大群人呢!”鬥勺往外一指,“要不,您去看看。”

情夢擱下酒錢,起身下了樓,一出“醉八仙”的門,就見如歸客棧門旁一隅圍了一大群人,約莫三十來個。一些不知道這兒發生啥事的人也愣頭愣腦地湊上前來,有人連連蹦跳著伸長了脖子想往裏看個究竟,也有人往裏頭問話:“喂!你們都在瞧什麼呢?”

站在最前麵看完了告示,卻怎樣也擠不出去的一位仁兄,扯開了噪子,大聲念道:“招親狀——小女子乃朱雀宮宮主,近日前來揚州欲與指腹為婚的招賢莊莊主之子一結白首盟約,怎料廣招賢前日急來訃告,稱其長子廣英傑不幸染疾,英年早逝,幺子廣英雄滿月之時就已送於其拜把兄弟長孫一淨,現膝下無子,愧於無法實現當年婚約。小女子見其老來無後,香脈已斷,甚是可憐,便應允斬斷婚盟。但觀揚州城內人傑地靈,少年才俊備出,小女子深思熟慮後,欲在此尋一德才兼備之人,與其成就一段羨世姻緣,凡自認有才有德之人均可前來麵試。

“凡是前來麵試者,需披麻戴孝先往招賢莊少莊主靈前嚎哭三聲,再去長孫一淨麵前暢笑三聲,最後再到廣老莊主跟前默哀三刻,聊表寸心。如能順利完成上數三件事者,三日之後,‘醉八仙’內,小女子必將親自斟酒致謝!”

這位仁兄念完一紙招親狀,人群中頓時沸騰起來——

有人歎,“這小女子真個膽大,居然滿大街地貼告示來尋求未來夫君,嘖嘖,不知她那一張小臉蛋兒羞沒羞紅!”

有人驚,“廣招賢什麼時候死了兒子?怎不見招賢莊掛出招魂燈來?”

有人嚷:“昨兒個午時,俺看到有一隊送葬的出了城門,廣老爺子該不會真個老來喪子了吧?”

還有大半的男子興衝衝地往城北那家裁製麻衣孝服的布莊奔去。

情夢見狀“撲哧”笑出了聲,東風已起,萬事俱備,她就等著好好欣賞一出“招賢莊風雲再起之人仰馬翻記”!

“今兒個,本宮心情不錯!”

情夢轉了個身,對著鬥勺一笑。

“那……宮主要不要到揚子津逛一逛?那裏風景不錯!”鬥勺問。

這些天不是心急火燎地忙著趕路,就是憋了一肚子氣悶在客棧裏,也該出去透透氣、散散心了。

“哦?風景不錯啊!”情夢意有所指地瞄著鬥勺,“是啊,十裏畫舫,彩綢裝點,琵琶古箏,樂聲悠揚。還有那船娘風情萬種,抱著琵琶半掩麵,我見猶憐呐!”

“宮、宮主……屬下不不不是那個意思!”

鬥勺那一張黝黑的臉竟難得地紅了起來。

見他窘得不行,情夢便不再調侃,“你也忙了大半天,先回客棧歇會兒,吃過中飯,下午再陪本宮出去逛逛。”

“是!”

鬥勺鬆了口氣,略顯急促地“逃”入客棧內。

瞧他臉紅耳熱逃命的樣兒,情夢莞爾一笑,一側身,正想邁入客棧,眼角卻不經意地瞄到蜷縮在對麵胡同口的一個人影,不禁愣了一愣:昨日那酒鬼怎地還在此地?

她凝神細看,才發現那酒鬼有些不對勁:倚靠在牆角的身軀像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兩手抱緊了膝蓋,把整個腦袋埋在臂彎裏,似乎在強忍痛楚。

他是餓了?或是哪兒不舒服?

她暗自猜測,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漸漸靠近他。站到他麵前,聞到那殘餘的酒臭味兒,她一皺眉,轉身就想走,一轉念,又從袖兜內掏出一錠銀子丟給他。

銀子骨碌碌滾落在他的足前,碰了一下草鞋口露著的腳趾頭,他才微微抬頭,看見那錠銀子時一愣,又伸出手來,似乎想撿起銀子。

她不願再看下去了,今兒是中了邪才會把銀子施舍給這類酒鬼!她扭頭就走,沒走幾步,就覺腳後跟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低頭一看,方才施舍出去的銀子竟“跑”回到自己腳邊。

她困惑地抬眼瞅瞅那酒鬼,他卻仍兩手抱膝,低垂著頭,維持著方才的姿勢坐在牆角,似乎從未動過。

是他把銀子丟還給她的嗎?想不到這酒鬼還有些骨氣。

她的眼中多了一分讚賞,默默地拾起銀子,走回客棧。

一進門,就見店小二正衝她“嘿嘿”地笑,想必剛才那一幕已被他瞧了去,見她進門來,他就急忙湊上前壓低了嗓門說道:“姑娘,那酒鬼除了喝酒,就從未幹過什麼正經事,你可千萬別對這種人動惻隱之心,那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巴!”

“可他那樣兒好像難受得緊。”她微鎖了雙眉,問,“是不是病了?”

店小二“嘿”地一笑,“他哪是生病啊,這叫犯酒癮!想讓他不這麼急驚風似的抖倒也簡單,給他一缸子酒,讓他泡死在裏麵不就得了。”

犯酒癮!她恍然大悟,哂然一笑,往樓上走了幾步,突然掉回頭來“蹬蹬蹬”一口氣奔至店小二麵前,張口便道:“給我拿壺酒來!”

店小二吃了一驚,唯唯諾諾地轉入廚房,舀了一壺老白幹,送過去。

她拎起那壺酒,出了客棧,三兩步奔至酒鬼麵前,把酒遞過去。

低垂的頭顱動了動,酒鬼似乎聞到了酒香,頭猛地抬起,雙手微顫著抓向那壺酒。

她任由他握住了酒壺的一端,另一端則緊緊地握在她的手裏。

一雙蒼白而又顫抖的手捧著酒壺一端使勁地拽,他想從她的手中奪下酒壺,她卻始終不肯鬆手。於是,二人各捧著酒壺子的半邊,僵持著。

酒鬼突然鬆了手,就在情夢以為他要放棄時,他卻把整個頭湊至酒壺上方,聳著鼻子用力去嗅那酒味兒,那模樣既可憐又可悲!

情夢看著看著,一股子無名火在胸口越燃越旺,她的手也開始抖了起來,那是給氣的!

實在看不過他那窩囊樣,她索性兩手一鬆,“砰”的一聲,瓷質的酒壺被摔在地上,碎了。

酒水灑滿一地。

酒鬼突然憤怒地嗥叫,猛地伏在地上,吮吸碎瓷上殘留的幾滴醇液。

情夢玉容含怒,霍地踹出一腳,踢飛了那堆瓷片。

瓷片擦著他的唇飛出去,他仍一動不動維持著伏臥的姿勢,一滴滴血珠自割破的唇上滑落,“啪嗒”滴在淌滿酒水的地上,漾開一道血痕,連那無色的酒也被染成了淡粉色。

她心中莫名揪痛,像被刺紮了一下,呼吸一窒,抬腳就往淌了酒漬的地麵胡亂踩幾下,把那淡粉色跺到泥汙裏去,再罵他一句:“廢物!十足的廢物!”一向輕柔的嗓子猛地拔尖了不說,那嗓音還微微發顫,可見她是氣得不行。

挨了罵的那位緩緩把身子靠回牆角,兩手抱緊了膝蓋,整個腦袋埋在臂彎裏,蜷縮成一團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他依舊一聲不吭,仍是一副逆來順受、不死不活的窩囊樣。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張了張嘴,卻想不出再拿什麼話去罵他,罵也是白罵,這種酒鬼大概連半句都不會聽進耳朵裏,她又何苦白費唇舌?想到這裏,憋在胸口的一股子無名火霎時煙消雲散。

她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轉身就走,暗下決心:從這一刻起,她再也不屑去看這酒鬼一眼!

回到客棧,一進門,那個探頭探腦直往她這裏瞄的店小二忙把腦袋縮回櫃台,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兒拿塊抹布使勁擦櫃台,見她往樓上去了,他才偷偷瞄了瞄對麵胡同口灑落一地的碎瓷,心裏納悶:姑娘家不是拿了酒給那酒鬼喝的嗎,為啥又把那壺酒砸到地上去了?

店小二是傷腦筋地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回到“菊”字號客房內的情夢心中仍在懊惱:假如那酒鬼一開始就接受了她的施舍,撿起那錠銀子,她也就不會心血來潮地再送一壺酒去考驗他。

酒鬼之所以被稱之為“鬼”,隻因其喪失了作為人的正常思維與行動方式,她今日竟犯了迷糊,異想天開地欲將個“鬼”類轉化為人,啐!可笑!

她自嘲似的一笑,把那惱人的酒鬼從心裏頭踢了出去,拋到九霄雲外。

這時,室內的光線逐漸暗了下來。

她走至窗前,隻見空中的雲層越堆越厚,雲層內隱隱夾著幾聲“隆隆”雷響——暴雨將至。

街麵上,路人行色匆匆,兩個青衣小帽、仆役打扮的男子一路小跑著,進入這家客棧,通往二樓的木梯便“咚咚咚”地響了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她的房門被人“砰砰砰”地用力敲響了。

她打開房門,就見那兩個青衣小帽的仆人正站在門外,略顯緊張地望著她,有一人結結巴巴地問:“請、請問您是朱雀宮宮主情夢姑娘吧?”

情夢反問:“你們是誰?”

其中一人答:“小人乃招賢莊下人,今日奉莊主之命前來請宮主前往莊中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