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2011年12月23日(2 / 2)

三天以後,所有的檢查,病檢、CT、MRI,以及最先進的PET都指向一個結果——肺癌晚期。“以病人的年紀和肺癌IV期並有轉移的情況來看,我們不建議手術,治療也沒有什麼價值。回家吧,盡量滿足她的願望,吃點好吃的。”我對麵的這位醫生,年輕得讓人一眼就看到他在專業方麵的稚嫩,雖然他努力把權威寫在臉上,可我看到的隻是他的冷漠。五年或者更長的醫學院學習,以及數年的臨床實踐,除了對生命近乎冷酷的理性與漠視,我在他身上沒有看到作為一名合格醫生最基本的品質——憐惜,對生命的憐惜。他一直極有禮貌地尊稱母親為“老師”,在醫生這個行業裏,隻要是比自己早畢業的同行都算是“老師”,大概也是這個以經驗為寶貴資源行業的一種規範,這讓母親頗為受用。我接過他手中病曆的時候說了聲“謝謝”,心裏已經決定把母親轉到北京治療。我認為,我們不該就此向癌症低頭,我們總得做點什麼。

母親大半輩子都是在病房裏度過的,但作為病人住進醫院還是第一次。她對醫院的一切都表現出極度的不適應,從醫生的態度、治療程序、病房環境,加上她總是對她的主治醫生明示暗示自己的醫學背景,於是她所麵臨的醫患矛盾比其他病人便多了一層。我無力從中調停,不論我站在哪個角度都顯得不合時宜,如果以母親的角度置疑主治醫生的治療方案或者態度,顯然不是明智之舉,我比別人更清楚,母親已經被病情挾持,她很難理智地判斷或聽從別人的意見;站在醫生的角度去要求母親顯然也是錯誤的,因為他們的確有不夠周到與不盡職的地方。不停地換醫院、換主治醫生倒成了一個能讓母親接受的方案,終於,母親對所有的治療都失去了信任,她為自己製訂了治療計劃,她要創造奇跡,這是確診以來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

正在聯係的醫院屬於軍隊係統,業內對於這家醫院的醫療水平向來都頗為詬病,母親也不例外,然而當務之急是減輕疼痛,她願意做任何嚐試。母親在醫療係統的那些關係一直都不屑與這家醫院打交道,於是,相當一段時間裏,我們一籌莫展。最後是林木在北京通過軍隊裏的熟人一層一層地往下找關係,終於有了些眉目,但對方依然讓等著。

從昨天起,母親就開始做住院的準備。起床後,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地坐在床上,還特意戴上了假發,所有住院所需的資料都裝在一個包裏,放在床邊,等住院通知一到就立刻出發。今天早上她將昨天的程序又完成了一遍,直到下午,仍然沒有等來通知。終於,她把自己給累倒了。這些日子,連在屋裏散步的活動也都取消了。每天隻吃一個雞蛋,喝一小碗湯,吃一小碗米線,這些食物的熱量遠遠不能滿足一個成年人的體能需要,更何況,她的身體裏有兩支軍隊正在作戰,它們爭相消耗身體中的能量以壯大自己的實力。整個下午,母親都穿戴整齊地躺在床上,雖然她很清楚,今天已經沒有入院的希望了。失望和疲憊讓她顯得格外焦躁不安,母親一向雷厲風行,想到什麼就要立刻辦到,但我們已經盡力了。她不時地問我:“還沒有消息嗎?”或許她隻是希望得一個確切的答複,無奈除了等,我們不能做什麼。陰鬱的天色,更加重了家裏凝重的氣氛。

手機總是極不配合地發出接收信息的嘀聲,每一次都讓母親重新充滿期待。今天是聖誕節,朋友從不同的地方發來“節日快樂”的短信,為了不讓母親再抱幻想,我索性把手機關了。

剛過八點,我就困得睜不開眼,把母親獨自留在臥室裏看電視,我便回屋睡了。我想,這是我給自己最好的節日禮物——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