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2011年12月29日(1 / 1)

與誰相處都不能失了禮數:

今天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明媚,反而襯得我心情越發低落。打開電腦,看不進也寫不出,同事們都已經上線,想象著他們正埋首於自己的工作,這種時候辦公室裏會出奇地安靜。幸好,他們看不到我的表情,倒好像是我就坐在他們中間的樣子。

昨天離開病房的時候,母親特別交代今天不用去醫院,因為明天她就要出院。她看上去有些興奮,好像離家很久的樣子。小曲剛到一會兒,母親的電話就來了,一二三地列舉了我今天必須去醫院的種種理由,最後還不忘補充一句“你早點來啊”。本來想給自己放一天的假,拿本書到院子裏曬太陽念書,這是冬天有太陽的日子裏最享受的事情。

放下電話,我和小曲手忙腳亂地準備午飯,然後狼吞虎咽地吃完,剛把母親的那份裝進保溫飯盒裏,又接到母親的電話,說是已經吃過了。“你還是要早點來啊。”好像我會因此消失了似的。

低燒了幾天,母親還是有些虛弱,她的聲音在空空的病房裏飄浮著。見到我,她又把電話裏的一二三重複了一遍,還補充了更多的細節,無非是早上起來她告訴護工正在辦出院,表示感謝之類的話。母親一貫重視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周全,不論與誰相處都不能失了禮數。每次出院都跟病友們依依惜別,有時還弄得特有儀式感,都是癌症患者,個個臉上繃著積極樂觀,可心裏難免做生死離別狀。這次沒有病友,護工便成了她唯一可以惜別的對象。可惜這位剛進城打工不久的大姐完全不解風情,照母親的旨意出去買了一包蘇打餅幹、倒了一杯熱水後,大半天就不見蹤影。或許是張羅她的下一位“客戶”去了,也可以理解,一般住進來的人不會短於十天半個月,四五天就宣布出院的極少見,對於拿計時工資、常年以病房為家的護工來說,如果不馬上找到下一份工作,晚上可能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

躺在床上的母親繪聲繪色地還原著她倆之前的對話,形象生動之餘,不免有點刻薄,還沒等我接話,那護工頭推門進來了。母親一臉笑意迎了上去客氣地問,下一個要照顧的病人是幾床,男的還是女的,病情重還是略輕。她像是忘了剛才還氣呼呼地說:“今天就不該算她的工作量,聽說我要出院了,就把我扔下不管。”其實母親知道我是個凡事都“差不多”的人,總不願與人爭個子醜寅卯的,為這個母親總埋怨我不夠潑辣,擔心我在外麵吃了虧也不知道鬥爭。當然,我還是把今天的陪護費付給了護工頭——那位僅露過一次麵的大媽,隻是希望大姐還能站好最後一班崗,過去的既往不咎。大媽一副虛心聽取的樣子,然後,端來一個裝了幾樣鹹菜的小碗,對我們做最後的糖衣炮彈式拉攏。雖然母親曾經因為她的這些小鹹菜而胃口大開,但這次我沒有接受她的贈予,保持必要的清高才能讓母親覺得我們不致太跌份兒。

正在跟護工頭糾纏不清時,母親的主治醫生拿著止痛針劑的說明書來了。據說,這種針劑的止痛效果很好,每注射一針可以維持一周左右不再疼痛。因為一劑的價格高達數百元,而且是自費藥,所以得征求家屬意見。其實,母親已經同意注射,現在的主要矛盾就是減輕她的疼痛,為此我們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可母親希望由我像個決策者似的宣布這個決定,至少在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其實母親是害怕自己在外人眼裏像個沒有家人的“孤寡老人”。

母親催我來醫院的最後一個理由是希望在出院前辦妥全部的手續,以便她出院後能心無掛礙。結果,正值年終,醫院財務已經封賬,剩下的手續隻能過完新年再來辦理。“這是什麼奇怪的規定?”母親充滿疑惑地問我,我搖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同樣奇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