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具僵屍:
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熬粥,昨天她幾乎沒有進食,我想今天無論如何讓她喝點粥。
“我就像一具僵屍,根本不能動彈。”聽上去,她的聲音有力了許多,“睜開眼,我怎麼覺得像是躺在一口大棺材裏?”昨晚離開的時候,她的左右手被監護儀和吊瓶占據著,所以隻能呈“一”字躺在床上,以這種姿勢保持一整晚自然好受不了。我推開病房的門,裏麵已經坐滿了人,他們都是得到消息後趕來看她的。母親的氣色好多了,但依然虛弱。即便這樣,她還在察言觀色,某某是不是還趕著去看小外孫,某某是不是該回去照顧有眼疾的丈夫,某某是不是站的位置妨礙了護士的操作。之前,母親在五年內買賣了三次房子,裝修了三次,搬了兩次,我們為此發生衝突。我們離她三千多公裏,這些事都由她一個已過花甲的老人完成,我擔心她因此有個閃失。有朋友開導我:“你就讓她折騰吧,哪天折騰不動了,才是你最煩心的時候。”現在看來,這位朋友實在有高見,但凡有一口氣,母親就絕不允許自己被邊緣化、被遺忘、被輕視,她時刻要求自己以最得體、最周到的麵目示人,為此她可以殫精竭慮,甚至置安危於度外。於是,我們倆一輩子都在爭吵中度過,我得過且過的個性實在與她南轅北轍。
我往母親嘴裏喂了一小勺白米粥,粥被置放在她整齊的牙齒和敏銳的舌頭之間。她仔細而又挑剔地分辨著白粥的密度、軟硬度、黏稠度和烹飪時的火候。她接受了第二勺,但極為勉強。“這次沒煮好。”她這樣說的時候,眼神裏透著忐忑不安。熬粥時我接到她的電話,擔心她餓了一天,胃裏早已空空如也,等不及熬到足夠的火候就匆匆趕到醫院。
從某個角度來說,現在進食對她來說隻是一種形式,為的是滿足口腹之欲。醫生認為,她的虛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缺乏營養所致,為了快速補給以確保身體的需要,醫生決定從靜脈注射脂肪乳,同時通過鼻腔往胃裏插了一根管子輸送營養液。這種辦法比食物補給來得快,也最為有效。此外,他們還認為以目前的病情,激發患者自身的免疫功能,調動身體裏起積極作用的肽的分泌,比所有的抑製疼痛的藥物或者物理治療都更有效。
醫院的外資背景讓醫護人員很容易接受來自西方的治療觀念和手段,或者說,他們更強調生命自身能量的發揮,而不是一味地以外力對抗身體內的癌細胞。大概是對既有的醫療方案已經失望,母親願意嚐試新的方法,何況,她一貫樂於接受新的、先進的觀念和技術。
一整天,母親都很平靜,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