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2012年1月4日(1 / 2)

天生的女性主義者:

這些天我都在醫院陪床,晚上就在病房的沙發上和衣而臥。母親起夜需要別人幫助,而她斷斷不願輕易叫來值班護士,盡管,這是她們的職責之一。

房間裏,空調的低鳴、壓力泵輸送液體時發出的嗡嗡聲混同著母親的呼吸聲,就像小夜曲,是即將迎來光明的夜的前奏。相比獨自回到空蕩蕩的家中,我更願意在這裏陪著母親,跟她一起挨過夜的混沌與黑暗,迎來清晨的光明與希望。至少,我們都不會覺得孤單。如果聽不到她的呼吸,我就起身輕輕走到她的床前,借著壓力泵發出的微光觀察她的臉,看到白色被單下她的身體隨著呼吸有節奏地起伏,我再放心地躺下。後半夜,母親醒來,因為久臥使得她的背部又多了一層疼痛,這種疼我是能夠理解的。她坐起來,我用撫摸法幫她減輕一些背部疼痛,直到護士給她加服了半片安眠藥,才又睡下。

小曲來接班時,我已經幫母親刷過牙、洗過臉,還吃了一小碗米粉。我把她留給小曲照顧,上午得處理一些工作,中午有老朋友們約著見麵,其實他們是想要幫我緩解這段時間以來的壓力。

坐在出租車上,太陽明晃晃地照在身上,這座城市的生機與繁忙在車窗外快速地退去又迎麵撲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時間出門了,陽光下,周遭的一切顯得有些恍惚。

石鍋魚和銅鍋飯鮮美無比,像是好久沒有吃到如此的美味,我自顧自地埋頭狂吃。朋友們交流著新買的路虎、正在接受公示的職務、麵臨青春期女兒的煩惱……他們的話題我都接不上茬。

十年前,也就是這幾個人,也是一個中午,為我這個即將背井離鄉的人送行。“為什麼一定要走?”“一個都過了而立之年的女人還去闖世界?”“北方好像一日三餐隻有麵食,冬天隻有大白菜。你能習慣嗎?”“他們說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能把你媽一個人留下呢?”記不清當時是如何回複他們的疑問的,或許,我隻是沉默著。總之,我還是走了,一走就是十年。如今再回來已經被當作異鄉人,對這座城市,我的確也有著異鄉人的陌生與隔絕。隻是,在北京我同樣覺得不過是生活在“別人的城市”,那座大而無當的城市裏,一不留神就會暴露自己異鄉人的身份,比如,我總把“盛放”說成“剩飯”,把“旁觀”說成“膀胱”。

在剛到北京,一切從頭來過的時候,在工作遇到挫折的時候,在無數個奔波於北四環的家與朝陽門的公司的時候,在某位老朋友談及我們一起坐在故鄉冬日的暖陽中烤太陽喝茶的時候,在得知母親身體有恙卻不能伺於床前的時候,在某個黃昏日落、佳節思親的時候……十年中,我也無數次地問過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離鄉背井,一定要離開母親?

走的那年,我剛過三十歲。供職於一家雜誌社,工作出色、主編提攜、收入尚可,除了感情生活屢遭失敗外,沒有太多的理由要離開——去一座我完全陌生的城市,開始一段我完全沒有把握的新生活,連那個將與我開始共同生活的男人,我也沒有愛他愛到“非他不嫁”。離開,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座所謂四季如春的城市,這裏讓我感受不到時光的流轉;離開我能一眼望到頭的日子——像所有的中小城市一樣生活安穩妥帖;離開那些總是讓我聯想到某段失敗感情的街道、樓房、路燈、書店、電影院、公園;離開那些從來都沒有讓母親因我而驕傲的小學校園、中學校園、大學校園,以及工廠、機關、報社,還有,就是離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