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2012年1月4日(2 / 2)

外公外婆離世後,家裏隻剩下母親和我,那是我們最親密的一段日子。下班回來,吃母親做的可口飯菜,談論單位裏的人和事,議論我們共同認識的某人,一起散步、看電視、逛街,但極少談論我的感情,這是我們之間最不能觸碰的話題。她可以行使母親的權威,過問每一個來電來訪的男性朋友、每一次我的單獨外出,甚至翻看我的日記,單獨約談我的男朋友或者某個她以為會成為我男朋友的人。

我當然知道,這表示母親愛我,愛這個由她和她愛的男人共同創造的“作品”。可是她從來都不知道,“作品”一旦被完成了,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就進入了自我完善的階段,就不再屬於創作者。

眼看著周圍的同齡人有的已經當上了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要“關心”我的愛情。我已經在學業工作上令她顏麵盡失,結果又輸在美滿婚姻的起跑線上。一輩子爭強好勝、從不示弱的母親已經忍我太久了。當她得到“我有男朋友了”的答複後,吃驚地盯著我看了好幾分鍾,意外得說不出話來。每天正常上下班的我,連情緒上的蛛絲馬跡都沒有流露過,所以我坦白了林木的名字後,母親越加地吃驚。她自以為掌握了所有與我有關的男性朋友的情況,但在這份名單裏竟沒有這個陌生的名字。

詩人。現居北京。報社編輯。與我同齡。未婚。江南人士。相貌平常。三四年前因工作關係認識。確定戀愛關係兩月有餘。

母親聽完這些情況,沒有立刻發表看法,一個遠得令她看不清麵目的男人就這樣進入了我們的生活,她感到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他願意為了我,放棄北京與我們一同生活。”所有的陌生感和距離感都被這句話消解了。對於這座邊陲城市來說,北京代表著先進、權威、機會、天生的優越感、文藝青年的夢想,母親不願意我做個文藝青年,更不願意我把未來交給另一個文藝青年,但她又不願意讓我繼續待字閨中。

“他是一個天生的女性主義者。”我補充說明,讓母親去接受一個連麵都沒有見過的人做她的女婿,我也覺得不妥。這個“補充說明”令母親倍感驚異,我在她的眼神裏看到了不解、疑惑、擔憂,混同著震驚。眼前的這位老醫生,從字麵意思理解到,她未來的女婿竟然隻對女人感興趣,而我卻還引以為傲地當成優點加以宣揚。“女性主義不是說他喜歡玩弄女人,而是他懂得尊重女人。”我知道,我的話依然不能讓母親清楚地了解林木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及“女性主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想,以後有的是時間。

結果,三個月,僅僅三個月後,我就跑去跟母親說:“林木決定回北京。”他無法習慣這裏的工作節奏,無法習慣這裏冬天依然火辣的太陽,無法習慣熟人們對我們的生活無節製的關心。當然,這個決定隨之而來的是我將隨他而去。這次輪到我大感意外,母親竟然沒有阻止我也一同離開,她甚至沒有絲毫遲疑,好像她早已知道這一天終歸會到來。

回到病房,母親看起來有所好轉,臉上出現了紅光。她喝了我熬的骨頭湯,滿意地重新躺下,繼續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