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2012年1月5日(1 / 2)

無法彌補的遺憾:

晚上我繼續在病房陪床。吃過晚飯,我和母親一起看電視連續劇打發時間,正看著,接到雙陽的電話,說今天終於有些空閑,要來看看母親。我去樓下接雙陽,進到病房時,母親已經握著電視遙控器睡著了。

雙陽說,別叫醒她,讓她再睡會兒。他仔細地看了每根插在母親身上的管子——輸液管、氧氣管、胃管、監護儀,然後問:“現在就用舒芬太尼止疼,是不是太早?”這種通常用於手術全麻的麻醉劑的確能十分有效地減輕疼痛,但母親這些天也的確絕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狀態,保持不了十分鍾的清醒,很快就又睡著了。“應該建議他們用點人體白蛋白,她現在需要補充一些能量。”身邊的雙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進入職業狀態的他有種從容自信與不可置疑的篤定。

第一次見到雙陽,他剛剛從醫學院畢業,跟著他那位曾經是校籃球隊主力的父親一起來家裏做客。印象裏,這個年長我三歲的大哥哥,一臉青澀,沒開口就已經滿臉通紅。他好奇地看著我書櫃裏的書,指著那些他沒聽說過的作者和書名問:“你全都讀過嗎?”我虛榮地含糊其詞道:“基本讀過。”於是,他表示讚許,好像從來不知道醫學院之外的學生也要讀很多書似的。熟識以後,他說那次見麵我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穿件藍色的夾克衫,眼睛不大,但亮亮的,滴溜溜地轉來轉去。”我不禁啞然,聽上去,像個藍精靈。當然,那個時代我們還都沒有看過《藍精靈》這部動畫片,那是一個年輕人集體迷戀瓊瑤、三毛、金庸,聽台灣校園民謠的年代。

後來,據說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五年中一直擔任學生幹部、獲過優秀黨員稱號、臨床實習頗得好評的雙陽沒能留校,盡管他的父母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他最終還是被分配回地區醫院工作,開始了他子承父業的生涯,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了一名外科醫生。

我曾親眼看過他給一個外傷病人清創,用大號的彎針為頭皮綻開的病人縫合。第一針下去因為深度不夠,又退出來,再次紮下去,那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疼得大聲喊叫。一旁的我,被他的喊聲感染,恨不能抓住雙陽的手,阻止他的動作。雙陽完全不受幹擾地完成了縫合,專注、從容、仔細,那時他是個剛剛進入臨床階段的住院醫生。他早已忘記清創的這一幕,現在他每天的工作是在顯微鏡下,修理人體構造最為精密、繁複、龐雜的腦神經係統,已經有無數的病人,在他的手上得到了康複,無數的家庭因之得以完整。

我把母親推醒,她睡眼惺忪地看著床前的來人,一時四目相對竟都無語。雙陽握住母親那隻沒有針管也沒有監護儀的左手,每次重逢,他也總是這樣握我的手——用力、持久,這是他特有的表達方式,太多的言語、想念與關懷就這樣傳遞。然後,他不停地摩挲著母親瘦得皮包骨的手,母親的手一定很冷,他溫熱、有力、寬厚的手讓她感到溫暖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