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生活逼的:
林木來了,終於可以吃到家裏做的飯菜了。我依然在病房裏陪母親,林木負責每天兩次做好飯送到病房。
母親的疼痛還在繼續加重,又請了專家來會診,換了新的止痛藥,但依然沒有特別明顯的效果。現在隻要一開始感到疼痛,母親就表現得煩躁不安,疼痛幾乎控製住了她整個人。我一整天都在醫院陪母親,哪兒也不去,但盡量不跟她說話,因為對於該說什麼、該怎麼說,以及語速和節奏我都沒有把握,擔心稍有不慎就會激起她的不安,甚至是憤怒。
“小時候,你成天黏著我,我到哪兒你就要跟到哪兒。想摸你就摸你,想掐臉就掐,現在……”母親躺在灑滿陽光的病床上,滿臉笑意的背後是掩藏不住的失落。我就站在離她不遠的桌邊,正準備給她倒水,又到吃止痛片的時候了。
幾分鍾前,母親因為我說她性子太急,而聲音哽咽地訴說了她艱辛的一生。從自己是早產兒說起,因此體質很弱,又出生在戰爭年代,在顛沛流離中度過了童年,體弱多病的青年時代又趕上全國“大躍進”和三年自然災害後的重建。整個大學時代都在與胃病和營養不良做鬥爭,好不容易畢業、結婚,卻又連遭幾次流產。幾經周折調回省城工作,丈夫竟患了肺癌,整整十八個月,足以摧毀她的精神和身體。“我不著急,行嗎?工作、家庭,連同你的學習、生活都隻能是我一個人來承擔,時間不夠用,錢不夠用。我年輕的時候也是性情溫婉的人,也不食人間煙火,我是被生活逼的。”
這些話基本成了每次我們兩人之間發生分歧、口角時被引證的“史實”,而我總是用沉默回應,對於自己的到來沒能給母親的生命錦上添花,隻能內疚和慚愧,找不到安撫她的辦法。
2012年1月16日;
情緒和身體同樣不堪一擊:
母親已經念叨很久了,她的手機太老也太舊。她是那種特別熱衷於新鮮事物的人,所以,我們家很早就有錄音機、電視機、冰箱,後來又是最早買商品房的。但我覺得,手機對她來說就是接打電話,智能機那些複雜的功能對她來說都是多餘的。
除了內聯升,林木還給母親買了部新手機,所以這一整天母親的注意力都被新手機的功能吸引了。她首先學習如何發短消息,手寫功能激發了她對這一交流方式的興趣,之前的拚音輸入法對她來說多少有些困難。大概是新手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不管怎樣,不被疼痛困擾使得我們也很欣慰。
公司的網站要上線了,這意味著需要更多的內容去填充和更新,這是在我職責範圍內的工作。雖然老板隻是在電話那頭頗為客氣地詢問了母親的病情,隻字未提是否需要我盡快回去工作,但我們都已經感受到遠程辦公存在的諸多不便和不利因素。即便我已經下決心辭職,回來專心照顧母親,我也應該回去一趟,對公司和工作都要有個交代。
小曲走後,我一直在找接替她工作的人,她走之前隻是提出想要回家看看父母,但我知道她不會很快返回,因為她本來就不打算長期做鍾點工。她是個心氣很高的女人,想讓女兒像真正的城裏人一樣上最好的學校,她住在自己的房子裏,而不是像這座城市裏其他做鍾點工和送水工的暫居者們一樣,看不到未來和希望。她一直想要換個能掙更多錢的工作,即便她不離開,我也不可能將母親留給一個鍾點工來照顧,而自己一走了之。院長建議我把母親留在醫院,她保證母親會得到最好的照顧。但這不是一個可行的方案,一旦病情穩定,母親會堅持回家休養。
母親的狀況時好時壞,她的情緒和身體同樣不堪一擊。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但還是失誤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