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亡即刻來臨:
大清早,母親說她想吃一種鹹菜,但一時說不上名字,隻是描述了鹹菜的形狀、口感和味道,很著急的樣子。最近,她總是忽然想要吃某種平時不太吃的東西,而且是那種想到就要立刻吃到的迫切狀態。
我說了一個名字,母親釋然地說:“說是它。”那是二十多年前,我跟母親第一次去雙陽家做客吃到的一種當地特有的鹹菜,樣子和口感都極像榨菜,酸辣口味。於是,我給雙陽去電話。已經臨近中午,聽上去他還在睡覺,說是昨晚有腦外急診,熬了大半夜。他爽快地說家裏有,晚上送過來。他雖然離開故鄉很多年,但家裏總是存著家鄉的特產,他是一個戀家的人。
雙陽把東西送來的時候,母親已經休息了。“她總想吃些平日裏很少吃的東西,這不是一個好兆頭。”說這話時,雙陽看上去有些猶豫,他是怕我承受不了這個事實。其實我早已經注意到這個情況,這段時間以來,母親不時提出些奇怪的要求:烤乳豬、紅燒肉、鹵豆腐等等,都是平日裏她並不大喜歡的,可想到的時候,神情裏充滿了渴望和期待,買回來吃一小口就再沒有興趣了。
我輕聲地應著,心如止水。我被自己的漠然嚇到了。累了?疲了?還是真的無所謂了?站在充滿歡快的過年氣氛的大街上,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果死亡即刻來臨,我會不會驚慌與悲慟?
沒有答案。
2012年1月20日;
味道能勾起的回憶實在有限:
昨晚睡得很沉,直到母親自己起床洗漱,我才醒來。
這幾天母親恢複得不錯,可以自己上廁所、洗臉、刷牙,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消息。
早飯時,母親承認昨天看到雙陽送來的鹹菜忍不住偷吃了一小片。看著母親因滿足而欣喜的表情,我頗覺欣慰。“怎麼不是那種一大塊一大塊的?”與記憶裏的塊狀相比,此刻的片狀其實更方便食用,味道沒有絲毫差異,但母親覺得像是缺了些什麼似的遺憾。
或許,她不過是想借由一小塊鹹菜去佐證二十多年前我與她之間親密無間的日子。那時,我正值青春,而她風華正茂。終於走出父親離世陰影的母親帶著我去看望大學同窗好友,我穿著她給我買的白色連衣裙,發型是她喜歡的披肩長發。我們同床共枕,手挽手地出行,決定齊心協力麵對未來的日子,相互鼓勵著要把沒有男人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有滋有味。可是,這樣的日子在我的生命中轉瞬即逝,短得讓我常常想不起我與母親之間還有過如此無間的親密。
就像眼前的這碟鹹菜,東西還是那個東西,味道、形狀、口感似乎別無二致,可在嘴裏咀嚼時分泌出來的滋味卻與二十年前相去甚遠。味道能勾起的回憶實在有限,有限得令人懷疑它的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