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柔柔的嬌嗔,雖誘人,卻如澄澄夜風,拂得人心一涼。
跨出的左腳慢慢收回,抬頭,見到欄邊飄起一縷白紗。
褐衣侍衛抬頭,便見靠近雕欄的桌邊站起一道藍影,隨後,藍影衝出酒樓大門直奔街對麵的糖攤……片刻,笑眯眯捧著一包棗粒大小的獅形乳糖,藍影再一鼓作氣衝上酒樓,討好地放到白紗覆麵的女子麵前。
視線轉向酒樓,入眼的是匾上的五個大字——“一尺水酒樓”。
“小王爺!”侍衛輕叫,卻不及那一畔衝入酒樓的黑色身影快。
薛石錦衣玉帶,在店小二的招呼下直接上了二樓,走到藍影身後的一張酒桌坐下。藍影麵向街道而坐,看不到梯邊上上下下的酒客。與藍影同桌的是名女子,苧藍紗裙,白紗勾在發上,掩去容顏。
薛石落座時,女子正拈起一顆獅糖含入口中,白紗掀起一角,露出一段凝脂白滑的肌膚。紗未落,藍衣男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折扇,呼扇兩下,啪地收了,托向女子白玉般的下巴。
“嘿嘿!溫泉水滑洗凝脂……”
女子拍開男子的折扇,輕斥:“沒個正經,真不知你……怎會如何安穩?”
中間數個字被女子含在口中,薛石聽得不明,卻聽藍衣男子道:“不說不說,今日休息,我們也……嘿嘿,我們也好久沒在一起玩玩了。”
女子低笑,半臂輕抬,動作輕柔如湖上秋水,為藍衣男子撩起耳邊的落發。
騰!直坐的身子看到此動作時驀然一僵。
“小王爺……”侍衛趨身上前,伏在他耳邊叫了聲。
揮手示意侍衛退下,薛石不動聲色。他倒要看看這裝模作樣的家夥今日搞什麼鬼。
那日近距離盯著公孫太一的臉,薛石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長得真是……陰柔過分。緊蹙的細眉,顫抖的黑睫,眼角隱隱泛開的水汽,明知會重傷卻倔強抿起的淡唇,睜開眼看到他時的驚愕、釋然,和那淡如冬雪落地般彎唇一笑……
男生女相,嘴又油滑,定不是個安分的漢人。
討厭,討厭,看了就討厭。
許是他的眼神太淩厲,太厭惡,白紗轉向他的方向,頓了片刻後移開。這一頓,麵街而坐的男子有了興趣,嘴裏問著“看什麼”,身子隨著說話側轉。頓時,男子表情一變,吃驚跳起。
“薛……薛大人?”
“公孫司辰,好……”諷笑掛在唇角,薛石看了眼慢慢站起身的白紗女子,“雅致啊!”
“下官……下官今日輪休……”
“所以美人相伴,樂不思蜀。”
低垂的頭掩去白眼,公孫太一側臉,衝貼身而站的女子比個口型,“他——什麼時候——來的?”
“你買獅糖兒的時候。”女子回以悄聲。
嘖,真是冤家路窄。公孫太一心頭升起不耐。當日被他故意用小石子擊落,雖說沒摔成爛柿子模樣,但,沒人會喜歡遭人戲弄。何況,他為官一年多,向來平順有餘危險不足,那天回去想了大半夜,總想不透到底何時何地得罪過薛石。
“公孫司辰,我瞧你身子瘦弱,若是有空,不如多練練身子。”薛石瞟到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密低語,眼中焰火突炙。
“薛大人說得是,下官謹記。”長長一躬,公孫太一連連點頭。
白紗女子在兩人說話之間輕移一步,徐徐福身,聲如夜風:“小女子不打擾兩位大人,告辭。”
寬袖微拂,人已飄向樓梯。
“哎……小……”公孫太一大叫。
女子倏地回頭,“叫我什麼?”白紗輕擋看不清容貌,語氣卻不怒自威。
公孫太一難得訕了臉,幹巴巴嘿笑,最後哀哀一歎,衝女子揮手,“姑娘好走……姑娘慢走……太一恭送姑娘!”她要走,他又哪能攔得住。
侍衛本想攔下女子,薛石冷冷皺眉,站在他身後的褐衣侍衛立即輕抬下巴,示意讓道。
眷戀地……眷戀地……女子的身影在樓梯消失後,公孫太一竟然將頭轉向街道,盯著白衣女子走向街盡頭,直到女子拐彎,他才幽幽一歎收回視線。
“唉什麼,舍不得可以追呀!”薛石不知何時走到樓欄邊,高大的身影形成壓力投在瘦弱身影上。
“嘿……薛大人說得是……”移開一步,公孫太一又低下頭。
他的後退在薛石眼中無疑又是裝模作樣。
“對著本官說話,把頭抬起來。”高傲的聲音夾上莫名惱怒。
“是。”腦袋微抬,看向滾金繡領上的隱隱花紋。
出宮在外,公孫太一穿著粗布藍袍,黑發隨意紮束,全沒穿官服的整齊正統。幾縷烏發飄落在頰邊,甚至被無意識地含入緊抿的嘴角……薛石心中一動,不由分說探手抓向他。
不防他的動作,細臂被他抓個正著,令垂眸的人驚愕抬頭。
“怎麼,終於敢正視本官了嗎?”薛石傲然一笑,腦中突閃過一念,官中正籌備捶丸賽事,正好借此來探這小子的底。思及此,他笑道:“公孫司辰,我瞧你爬樹時動作蠻靈活的,宮中端午舉行捶丸比賽,你不妨參加,許能得到皇上賞識。”
捶丸比賽?
莫名其妙看著放大的剛毅臉龐,公孫太一竟忘了抽回手,就這麼被一臉傲慢的男人拖下樓。等到回神,人已走過兩條街,也不知要被他拉向何處。
“等等,薛……薛大人,下官不會打捶丸。”
“不會可以學。不是本官看輕你,公孫司辰,你們漢人的身子骨太弱了,若以後大元要擴大版圖,你如何上戰場?”
他他他、他為什麼要上戰場?瞪著對方惡劣的笑,公孫太一嘴角抽搐,肯定眼前這男人長得很金玉其外。
“薛大人,下官爬……會爬樹,是因兒時家前有顆棗樹,下官貪嘴,愛爬上去摘棗子吃,這才……這才現醜,讓薛大人見笑了,這捶丸,下官真是不會。”
薛石聽後,卻不回他,僅側首道:“沙沙不花。”
他身後,褐衣侍衛低頭,“在。”
“給公孫司辰報名,若公孫司辰不會,你就負責教會他打捶丸,知道嗎?教不會,唯你是問。”
沙沙不花點頭有聲:“是,小王爺。”
“呃,那個……薛大人啊,下官真是不會……”搞什麼鬼啊。
“公孫大人,屬下會盡全力讓大人學會。”
“不是……那個……沙大哥……”
“屬下沙沙不花。”
“好好,沙沙不花大哥……”公孫太一正要推托,手腕上力道一緊,被薛石拉入一片喧鬧之地。
“進去吧,公孫司辰。”
公孫太一抬眼。
這兒……練兵場?薛石將他拉到練兵場?
僵硬著脖子,他回頭瞪看沙沙不花一眼,腦袋如久未上油的木軸,再哢哢哢轉向薛石,不信自己還沒決定的事就被他擅自定下。
悠悠蒼天,他到底何時何地得罪了薛石,給點暗示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