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禍從口出(1 / 3)

天如藍,日當空。朱紅宮牆印入眼中,是火辣辣的刺痛。

若大的宿衛練兵場,如今成為捶丸練習之地。這一切,全是因為當今聖上為了觀賞五月五的熱鬧賽事而準備。

元廷乃蒙古人稱帝,蒙古人長居朔漠草原,善以馬上打天下,自天下合一後,蒙古皇族遷入大都,卻依然改不了習慣到骨子裏的草原生活。故,每年春花綻放的四五月,皇帝起輦北巡,一切朝政皆在上都處理;在北雁南飛的九十月間,皇帝再南下大都。如今已四月近晦,皇帝早該啟程,但,人的生活習慣會變,蒙古皇族長久生活在漢人中間,吸收漢學儒教,習慣了春暖花開的怡人氣候,當然不會眷戀清冷幹燥的北漠。

當今聖上重儒輕武,對於每年的上都之行自也不甚樂意,無奈先皇傳下的規矩,壞不得,隻能在時間上縮短,先皇是三月返上都,十月回大都,當今皇帝則是四月末遲遲不起輦,九月初便歸心似劍。也因此,今年皇帝興致好,非得看了端午的龍舟、馬球、捶丸賽之後才甘願北巡。為博龍顏一悅,五月五的賽事自當馬虎不得。

捶丸,就是拿著一根長木杆子將球打進遠遠的一排小洞裏。

練習捶丸,當然得在太陽下。

身著緊身無袖紅布衫的一群男子在烈日下呼呼喝喝,鬥誌高昂,場邊唯一一棵綠陰樹下,立著一道緋紫身影,在他身邊,是位身著墨藍綢衣的高大男子。

那緋紫身影轉著手中的木杆子,頭疼地以掌為扇,口中說道:“沙大哥,我不會,真的不會。”

“公孫大人,您現在手裏拿的是攛棒,用來站著擊球,這個……”墨藍衫的男子——沙沙不花,舉起手中的兩支木杆,一一解釋:“這是杓棒,蹲著擊球,這支是撲棒,既可站著擊,也可蹲著擊。”

“沙兄,本官雖然隻是朝中小小的九品司辰郎,你也不能當本官整天沒事做,有空學捶丸啊?”白皙的肌膚因炎熱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丟開木杆,公孫太一意欲離開。

一隻手輕輕捏在他手肘邊,力道正好讓他無法抽身,“公孫大人,我家小王爺說,今日早朝時向太史大人要人,太史大人已經答應了。”

也就是說,公孫太一他現在絕對有空。

“你家小王爺……哦,你說薛大人啊,他喜歡捶丸,讓他捶,本官不會。放手。”公孫太一滿臉不耐。他當然知道太史老頭答應了,不然,他憑什麼會乖乖站在這兒。

“公孫大人,教不會您,小王爺會責罰小人。”

“你、你你……放手放手,我不走啦!”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公孫太一對天翻個白眼,無奈又被烈日刺個眼花頭暈。

近日當真是踩多了城隍的小鬼,黴事不斷。先是暗器傷了他美美的鼻頭,接著每天早朝後,他步下燈漏台最後三層台階時總會有人用小石子偷襲他,一時擊腰,一時擊腿。力道輕的倒好,忍忍也就過去,力道重些的,害他腿一軟,當著宿衛的麵滾下台階。

人多眼雜,他又不能提氣旋身,隻能落個腿痛胳膊痛的下場。若是讓爹知道,又要數落他“功夫不到家”。

一天,宿衛叮囑他留神,兩天,宿衛嘲嘲一笑,三天四天……宿衛都不得不懷疑這三層台階是不是撞了邪。

拿小石子偷襲他的人,當然不做第二人想——除了薛石還有誰。

他公孫太一到底哪裏得罪這兵部尚書而不自知?這是他近來一直思考的問題。否則,以薛石兵部尚書的高位絕不會注意他,更不會接二連三故意找他麻煩,如今竟將他“強挾”到練兵場練捶丸,真是過分。

太陽很大啊……

那那那、那十丈遠的小球洞不知誰挖的,也不知是否能容下老鼠的可愛小身子,縱然他——眼力好,那也是夜幕籠天的觀星之時,大白天星子隱形,他的眼力當然也要休息,實無把握能將球捶到老鼠洞裏。

還是不要捶了,就在這樹陰下休息,待會回到太史院,一定要重申自己不會捶丸,手如弱雞,若真上場掃了龍顏之興,那可是大罪。這般嚇嚇太史老頭,看他還敢胡亂答應薛石的“請求”不,哼!

“公孫大人,您這身官袍還是換下比較好。”

“不不不,我坐坐就好。”

“公孫大人,您還是隨小人去陣前練習比較好。”

“不不不,我看看就好。”

“公孫大人,您還是……”

沙沙不花耐心十足勸說蹲在樹下的人,沒留意側邊擊來一球。公孫太一眯著眼應付,也沒看到,所以——

啪!

“哎喲!”

木球不輕不重扣在公孫太一的腦袋上,兩人轉頭,那烈日炎炎下,一身錦紋暗花藍袍,風神俊采的男人正掛著傲慢的笑,白牙熒熒折射出七彩流光。

“小王爺!”沙沙不花垂眸低頭。

薛石走到樹陰下,上下打量公孫太一,見到他額上一層薄汗,不由嗤笑,“怎麼,練習得如何?”

“薛大人薛大人!”搶在沙沙不花之前開口,公孫太一急道,“下官真是不會擊球,膽子又小,若在聖駕前惹了笑話,惹來龍顏震怒,豈非……”

“你不試試,怎知道自己不會?”

“……”他不想試。垂眼盯著腳尖,牙咬得吱吱響,他卻必須做出畢恭畢敬的模樣,想來就氣。

盯著粘滿薄汗的額,笑容不知為何凝在嘴角。眉心輕跳,薛石突不耐道:“公孫司辰,對本官說話,把頭抬起來。”

呼!立即抬頭,迎上一雙黑亮閃爍的瞳。

行,行,想試試他真不會假不會是吧?視線在薛石臉上轉過一圈,公孫太一心一橫,走出樹陰。

“下官試試,薛大人可別笑話,若是拙劣,還請薛大人不要為難下官。下官可不想在皇上麵前丟了腦袋。”要他試,他就胡亂擊一球吧。

然而,公孫太一必定沒料到,自打走出樹陰開始,厄運也正式盤纏上他的腿,伏在他肩頭獰笑。

胡亂揀了根球杆,眯起因烈日刺痛的眼,隨意比了比球與木杆子的距離,公孫太一正要將眼皮下的木球當作薛石的腦袋打下去,也正想著索性裝成脫手,將球杆甩出去了事……

“公孫司辰……”

“公孫太一……”

不理會身後的鬼叫,他繼續用力盯著木丸球,卻聽到身邊練習的宿衛也大叫起來——“當心,這位大人!”

什麼事什麼事,鬼叫?

接近端陽,日頭越來越毒,他的心火也越來越大。

公孫太一微微側頭,便看到急速飛向他的黑影……

咚!

什麼東西沒來得及看清,方才額上被薛石擊中的地方再、度——受到重、重、一、擊。

烈日當空……

星星怎麼也出來了……還是五彩的……

背撞落在滾燙沙地上,痛入骨髓,他實在沒心思聽耳邊鬼叫的聲音。

悠悠蒼天啊,公孫太一我、我我我、沒得罪你呀,我也不過偷懶了一兩個月,若這是我偷懶得到的懲罰,好吧好吧,我認了,從明天開始,我就頭懸梁錐刺骨,成不成?爹啊,爹啊,太一再也不敢偷懶了,你就保佑太一我安安穩穩在這皇宮中,時間到了,我自會回家……

額上似有灼熱的液體流下……

不用摸也知道流血了。他近來的血光之災真多……

在意識沉入晦暗的前一刻,沉重的身軀似被人抱起……

因為受傷得以休生養息,何樂不為。

公孫太一因練習捶丸被球杆擊傷側額,終於躲過了端午的捶丸比賽。盡管太史院同僚看到他額上白布後,眼中皆是憐憫之色,他可一點也不在乎。

悠悠然,日子到了五月五。

大都西華門——

皇上坐龍椅,百官穿著各色質孫袍分坐兩側,下品官員遠遠圍站場外,叫好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白玉欄圍成的寬大場地內,煙騰漲天,群群駿馬係以雉尾,瓔珞五色,馬上之人分紅黑兩色衣衫,皆手執長杆,正爭奪場中那一顆皮鞠。

“好!那怯薛長好生厲害。”一位下品官員看得激動處,以手肘撞向身邊一聲不吭的官員,“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