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禍從口出(2 / 3)

“是是。”被撞的官員奇怪地看那下品官員一眼,斜移一步。

“啊,好!”下品官員曲肘又是一撞……咦,人呢?抽空回頭,下品官員便見同僚走到廊道的陰涼下,正撫額歎氣,“太一,你不看嗎?”

“啊?素文你看吧你看吧!”公孫太一眼也不想抬,更無心理會這姓楊名素文的星曆生。

馬球到底有什麼好看?他又應付了一句,支額坐在廊欄上,閉眼假寐。

現在是馬球,待會有宴樂,午後再來一場捶丸,皇上的日子真是色彩繽紛,難怪不願北巡。當然,這不是他關心的事。

指尖輕扣額角,仍有微微痛意。

唉,他這些日子真撞了邪,不過想著故意將球杆甩出去,打到人當然是最好……結果,意圖不良真的會遭天譴,他小算盤沒打好,自己倒先被某個粗心宿衛拋離手的球杆敲中腦袋。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啊!

那日昏沉沉讓人包紮了頭,薛石見他受傷,近來倒也不再為難。聽太史院的星曆生閑談,才知薛石今日也在場中賽馬球。他瞧了兩眼,那家夥還是一副金玉其外的傲慢笑臉,看得他真想跺上一腳。

若不是薛石,他又怎會落得頭青額腫的下場。

怨怨念念間,突聽眾人發出驚叫,公孫太一睜開眼,隻見馬上一人單手環住馬頸,半個身子伏低懸掛馬背,手中的球杆或挑或剔,將球擲於半空,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球如流電飛射,眨眼間落在球門內。

擊球之人單臂一震,拉得坐下駿馬昂首嘶鳴,前蹄高踏。

真是英姿颯爽……不,真是金玉其外。

公孫太一瞪著那卓然背影,鼻一皺,伸出手指塞進耳朵,準備躲避即將爆發的雷鳴叫好聲。

世事無常,叫好聲未起,驚呼聲卻先一刻傳來。原來,一人想攔下飛射入洞的球,卻不想球杆被人一挑,脫手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正擊中皇上身邊一位文官的額頭。

瞬間——鴉、雀、無、聲。

公孫太一眯起眼,見那文官撫額立起,繞桌走到龍椅前,彎腰不知說了些什麼。皇上先是皺眉,隨即搖頭大笑,揮手讓那文官離開。

皇上一笑,百官方敢笑出聲,場中頓時恢複喧鬧喜氣。

坐靠的柱子接近大門,見文官朝他這方向走來,公孫太一急忙縮在柱後,悄悄露出一雙眼睛。

文官一襲天青暗紋綿袍,走下台階時,兩名緇衣侍衛迎上欲扶。文官拒了侍衛的扶持,徑自走向回廊,在邁出門的一刹,撫額的手慢慢滑至嘴角……

笑!公孫太一腦中跳出一字。

不知為何,心中篤定那文官會笑。果然,修長五指掩上唇的一刹,文官薄薄的唇角彎起……

哈,這笑看在眼裏還真是熟悉,那是一種詭計得逞的愉快,與他每天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很像呢。公孫太一甩頭,轉看喧鬧賽場。

那金玉其外的人正接受百官恭維,神色一派倨傲,偶爾視線飄向大門,不掩厭惡和得意。

看到那張傲臉,公孫太一隻覺額角又痛起來。

被薛石多次戲弄,他也該好好回想,究竟何時何地做了何事引來薛石注意,或者,是他不小心露出真性子讓薛石覺察?

首先,他知道薛石極厭漢人,但朝中漢派官員不少,沒可能隻有他受薛石關注,這個原因雖不排除,卻不是最緊要的一點。其次,薛石特別討厭舒南恭,依他所見,舒南恭與他的性子有些相似,坦率地說,就是見風使舵、虛偽。

見風使舵又如何,虛偽又怎樣,這世間哪有人不虛偽的,又哪有人膽敢說自己一輩子絕不會見風使舵?

但若是因為相似的性子,讓薛石將對舒南恭的厭惡轉嫁到他身上,他可真是冤。

他在宮中從不顯露鋒芒,在所有人眼中,公孫太一是個溫吞懦弱的司辰郎,所以他的馬腳絕不會在宮中被人看到。

既然不是宮中,就隻有……

逐一剔除不太可能和不可能的原因,公孫太一得出結論:一定是在宮外做了什麼事被薛石撞見。

若是宮外就麻煩了……

公孫家訓第五條:吾輩做任何事,無論好壞,切記不可留下蛛絲馬跡引人猜疑。

薛石撞見什麼他無從考究,但不讓一個人注意自己的最快方法,就是用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引開他的注意。如若沒有……嗯,他不介意製造一件……

黑瞳轉一圈,低垂的眼簾隱去些許黠慧神采。

借著喧鬧,細瘦身影巧妙地躲開眾人視線,消失在大門外。

滋事,通常在深夜。

這一夜,月黑黑……

兵部潛入一道黑影。

夜行衣,麵覆黑巾,黑影靈敏輕巧地躲開機關暗器溜入衙內。進了耳房,黑影翻箱倒櫃一陣,似在尋找什麼。片刻後,黑影歎口氣,不顧滿室狼藉,如來時一般悄悄離開。

又一夜,月高雲低……

皇宮奎章閣,三樓偏僻角落的一扇雕窗被人輕輕推開,一道黑影由內躍出,貼壁立於窄小窗階上,黑影將窗掩閉成原樣後,輕巧躍下。

一縷飛發隨著黑影的落地劃出完美弧線,緩緩落在腰後。黑影晃頭之際,前方突然出現一團火焰,火光漫延,片刻,皇城宿衛兵甲整齊,如天神般圍在奎章閣四周。

“哼,今天看你往哪兒逃。”

隨著一道冷笑,弓箭手後走出兩名官袍男子。

糟。暗叫不好,黑影覷個空隙,提氣向一旁的茂密大樹躍去。

弓箭齊齊轉向,不知哪位宿衛長說了聲“放箭”,弓箭手拉滿弓弦正要放射之際,一道威嚴的聲音適時響起:“住手,你們想誤傷薛大人嗎?”

宿衛長抬眼,隻見另一道身影緊追黑影離去,前後距離隻差一丈。暗叫僥幸,宿衛長看向說話之人,“耶律大人……”

“快追。”耶律德揮手,也躍上樹追去,卻又怕這是調虎離山計,隻得心癢放棄。他讓奎章閣四周的宿衛隱去身形,自己隨在追兵後。

另一麵——

無風無月的夜空下,黑影在樹梢宮簷上翻躍奔走,如履平地。逃到一處僻靜宮殿,黑影回頭見追蹤之人緊咬不放,心知再這麼逃下去,被追到的絕對是自己。

飛快掃了眼四周,牙一咬,黑影縱下殿頂,身形一晃,匿去蹤影。

在黑影消失時,薛石已追至,見黑影隱入殿內,他微微一笑,翻身落了下去。袍角垂落,凝眸四下一掃,慢慢走向一扇半掩的門扉……

暗處,黑影緊張地捏緊拳,手心一片濡濕。別發現別發現,他躲藏之處十分隱秘,這人應該不會發現……

黑靴踏上一格台階,薛石突然停下步子,想了想,將抬高的那隻腳慢慢收回,轉身。

這是一處冷僻的殿院,院內種著三棵櫻樹,地麵和台階上落滿花瓣,看得出很長一段時間未曾打掃。

皇上北巡,皇後嬪妃、王爺大臣全伴隨聖駕,大都皇城隻留守城官兵,宮人竟也怠慢起來。薛石暗暗搖頭,慢慢走到一棵櫻樹下,片刻又走到另一棵下。

在院中來來回回走了三圈,他轉身向院門走去。

黑影悄悄吐口氣,額上滑下一滴冷汗。他就說自己沒這麼容易被發現……閉眼沉澱思緒,思考了一下待會向哪個方向走,再睜開時,一雙帶著諷笑的眼正灼灼盯著他。

身子一顫,他使勁閉眼再睜開,不信剛才明明邁出院門的男子為何突然出現在……櫻樹下。

怎麼辦?逃?

負手於背,薛石昂首:“怎麼,還不肯下來?樹上風景好嗎,這位……公子?”

會自投羅網的是豬。黑影偷偷翻個白眼,急中生智思考脫身方法。幸而今晚蒙了麵,若全力使出輕功,應可以逃脫……

“要我接住你嗎,公、孫、司、辰?”薛石冷笑,看著蹲在樹上的人絞盡腦汁,冷不防丟出一顆火藥彈。

雙拳一緊,黑影抬眼迎上一對犀利的烏瞳。那瞳中是驚喜,是疑惑,是興奮,甚至還流轉著那麼一點點的……喜悅?

黑影不明白薛石此刻的眼神是何意義,但他相信自己將眼中的一抹驚訝隱藏得極好。

見他不動,薛石收回視線,來來回回在樹下踱步,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公孫司辰是聰明人,就算你今晚逃了,日後我照樣能將你抓回來,私入皇宮、意圖盜竊皇宮財物、偷竊兵部機密文書、通敵叛國,隨便一個罪名夠你掉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