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可不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她瞎了她瞎了她瞎了……呸呸,胡說什麼,她才沒瞎。
喃喃念了半天,發現錯咒自己,公孫太一暗罵自己糊塗。
盯著架在脖子上的明晃晃匕首,公孫太一隻能讓自己看上去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匕首的主人,是一名從頭黑到腳的……男人。
“不許叫,否則我殺了你。”不同於成年男子的脆質嗓音從黑麵巾後傳來。
哦,不是男人,是個青年。
“這位……位……小哥,我……我隻是……宮裏……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抖得她差點咬下自己的舌頭以求逼真。
悠悠蒼天啊,熒惑大星不發黃不發黑,也沒發紅發紫,天無異相,為何隻有太一我、小災不斷?
他……不對,假想糾正,是她——她不過從觀星台回得晚了些,奈何半路撞上這塊黑到不行的“東西”。不但用刀將她逼退至角落,更是眼睜睜看著一群笨如豬仔的宿衛從距離一丈的地方跑過去。難道他們沒發現牆角的樹陰下躲了兩個人嗎?笨蛋蠢蛋雞蛋!
匕首稍稍用力壓向她的脖子,黑衣人腳步有虛浮之態。
方才被嚇到,公孫太一不曾細聞,如今才發現黑衣人身上飄出一股濃濃的血味。從他不時捂胸的動作看,傷口應在右胸下方。
“這位英雄,你把我打暈就好……我……我絕對不會泄露英雄的蹤影。”打暈她快點跑吧,她沒時間陪這家夥躲在灌木叢裏——喂蚊子。
黑衣人許是猜到自己支持不了多久,眼中凶色一閃,悄聲道:“帶我去你的房間。”
去她的寢舍?
公孫家訓有雲:世事繁蕪,當隔岸觀火,作壁上觀。
悠悠蒼天,太一我……現在直接昏倒會不會好一些?
“快點!”
脖子吃痛,公孫太一立即點頭,“好好,這就帶路。”
借著宮牆陰影一路躲閃,公孫太一隻聽到宿衛的呼喝聲從這邊響到那邊,從那邊響到這邊,偏生就是不響到她麵前來。心頭並無害怕,倒是新奇居多。
不是仗著藝高人膽大,實際上,除了腳上功夫略可自傲,她對自己的功夫實在是謙虛到不行——簡單說,她公孫太一除了輕功,什麼也不會。
從後牆隱蔽的窗口進了房,黑衣人踉蹌一步,差點滑倒在地。公孫太一經他一晃,終於得了自由。回轉身,便見黑衣人在自己胸口左點右點,又在右胳膊拍上拍下,暗暗猜他應是在止血。
“不許……叫。”黑衣人不忘威脅。
瞧他手腕遽翻,倒握匕首又要壓上脖子,她立即搖頭,“英雄,我不叫,不叫。”
黑衣人見他乖順,眼中凶意斂去幾分,坐在椅上低低喘氣,不時將手伸出懷中,似在摸什麼東西。
腦子不用轉,公孫太一當然明白從頭黑到腳的人定是入皇宮偷東西。這些天宿衛戒備森嚴,他膽子倒是大,明知有危險還偷。
“英雄……是不是拿……拿了火銃圖?”她大膽假設,將偷字在唇齒間換成“拿”。
“你……”
匕首又要刺過來,公孫太一急道:“英雄息怒……”啊,真佩服自己胡說的本事,“英雄啊,我隻是好奇,那圖是畫在牛皮上,還是綢布上?”
黑衣人冷冷睨他一眼,“紙上。你問這個想幹什麼?”
“我隻是奇怪……”視線落在隱隱泛血的胸口,她搔搔腦袋,“既然畫在紙上,你原樣畫一份拿走不就好了,何必弄得皇宮裏一團亂?”
她公孫家多聰明,從來不會把自己弄到血流三碗多的悲慘地步。紙上的東西,看一遍抄一遍畫一遍,然後一份變兩份,兩份變四份……越到最後,知道的人越多,就越不值錢了。
黑衣人被她說得一怔,麵罩後突傳出怪笑,說了聲“極是極是”,伸手抓向公孫太一,“快找紙筆來。”
“英雄……”
“你這主意好,哼,想不到皇宮裏一個小小侍從也能有如此妙計。”
【喂喂,你狗眼看人低,我公孫太一哪裏像侍從,盤盤著算也是個九品小官。】
“愣什麼,不快些,信不信我殺了你。”
【悠悠蒼天,太一我要隔岸觀火,作壁上觀,為什麼要幫你。】
“喂……”
脖上又是一痛,匕首架上來。無奈,公孫太一舉起手直點頭,“是是,這就拿。”
東翻西找捧出筆墨紙硯,在黑衣人的瞪視下,顫抖雙手將紙平鋪在房內唯一一張方桌上,正想瞧瞧黑衣人如何畫火銃圖,眼角巧巧瞥到他的手腕微抬。
公孫太一心中一凜,腦後生起寒意。暗叫一聲“糟了”,脖後立即傳來劇痛,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卑鄙,居然打暈她?
倒在桌邊,公孫太一意識朦朧前最後入眼的,是黑衣人意圖拉下麵罩的手。
待到幽幽轉醒……不,她是被一陣劇痛給痛醒的。
四周火光一片,人聲嘈雜。公孫太一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自己趴在地上,四周是一群手持火把的宿衛。
“正是他,屬下方才向屋頂的黑影射去一箭,他便從頂上落下來。”
很好,非常好,難怪全身痛得要命,想必她是被黑衣人拿著當擋箭盾,然後拋柿子一樣扔在地上。
吃力撐坐而起,抬頭四看,是寢舍附近的草地。額邊突然一陣針紮般抽痛,她暗喃倒黴,隔了衣袖揉額,一隻火把適時伸到他麵前,將蹙眉的一張臉照亮在眾人麵前。
“太一?”一聲驚叫,她分辨得明,是楊素文。
場麵死靜。公孫太一隻聽到一道腳步聲停在身手,又一道懷疑的聲音叫出她的名字:“太一?”
鬼叫什麼……
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迎麵對上一雙肅殺黑眸。
“薛……薛大人……”顫抖雙唇,她立即撐地爬起,脖後被黑衣人劈過的地方又是一陣麻痛,“下官……下官……”
“大人,他手中有……”
一邊的宿衛叫了聲,薛石眉色驀凝,從她手中抽去一物,展開。
一塊黑布。蒙麵的黑布。
咦,從她手裏抽出一塊黑布?啊,是了,難怪隔袖撫額時感到衣袖粗糙,原是這塊黑布作祟。
見薛石反複查看黑布,公孫太一舉袖,突覺右袖內另有一物,左手探入,伸出時手裏多了張折成方形的紙。
紙……圖……不用猜,這紙上畫的定是火銃圖。該死的家夥,這麼蹩腳的栽贓嫁禍居然用到她身上,若是以後被她撞到,定要他還十倍回來。
顫抖著將紙遞還薛石,垂頭,白齒緊咬下唇,她以慌亂的聲音道:“薛……薛大人,下官……下官什麼也不知道,下官是被人打暈,醒來就……就……”
薛石接過紙圖,並不展開。
懷疑的視線咻咻咻射來,紮得她滿身箭洞。全身骨頭痛得散了架,公孫太一顧不得懷疑目光,心中卻無端升起悲涼。
以往看戲聽書,隻當故事裏刀來劍去的好玩,真到了自己身上,初時的新奇一旦消失,心頭是後怕。若真被黑衣人給滅了口……
【悠悠蒼天,想我太一出生以來,何時受過這等威脅,沒被人滅口實乃幸事。若那賊心思狠些,我豈非沒命見到明天的太陽?爹、娘、小姑姑,太一我、我差點就與你們天人永別了……若有來世,我投胎還是要做公孫家的人……】
越思越鬱悲,越想越覺得兔死狐悲之言不假,公孫太一不覺紅了眼,悄悄舉袖拭淚,一不留神掃到脖上被劃開的小傷口,鬱悲更甚。
好痛……
“沒用的男人才會哭。”
耳邊飄來一道聲音,冷峻,隱忍。公孫太一側首,凝著一層水汽的眸子斜斜射向滿臉倨傲的男人。
他就是……不,“她”就是沒用,就是軟弱,差點就往鬼門關裏走一遭了,奈她何!
裝模作樣太習慣,不想這次是真的害怕,淡唇翕翕合合,口中卻吐不出一字,一時悲從心來,索性直接掉眼淚。
眼淚一掉,全場齊愣。
男人哭?
眾人看得眼呆。
常言道:男兒流血不流淚……可,他們竟覺得眼前男人落淚的姿態有著說不出的……柔美。
眼簾半垂,額前飄落幾縷淩亂黑發,嵌得那張俊秀的臉我見猶憐。嗚咽聲隱隱飄出喉間,似拚命壓抑著,如貓兒低鳴,並不難聽。一雙過於白皙的手輕輕拭去落下的淚珠,那淚卻如何拭也拭不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