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小姑姑做事總是這麼寓意深遠,常讓她自歎弗如。
那話……那話……
“想什麼,太一?”抬起茫然的一張臉,薛石蹙眉。太一在宮中多半是膽小卑微的模樣,出宮在外,卻油腔滑調,或兀自發呆。
藍天之下的散漫一笑,是藏起來了嗎?
“這杯酒……我敬你。”推開他的手,倒杯水酒,公孫太一親手將杯貼在他唇上,“祝你得勝回都。”
兩年來,她鮮少送他什麼。細看她神色,薄唇微啟,讓她喂下那杯酒。
猜著她是何用意,公孫太一已丟開酒杯,清俊細膩的臉湊近,鼻對鼻,唇,離他隻差半寸。
“薛石……”
輕輕吹一口氣,如蝶羽繞在他唇邊。
他不動,眸色,沉下。
他傾心於他,自會親近,但總因他常說“你我同為男子,怎可行那苟且之事”而作罷。他對“苟且之事”不甚明白,耶律德知後帶他去了一處梨園,所見所聞……一群軟棉棉漢人粉脂濃香,裝腔作勢,果真是苟且之極,令他生厭之極。一名小戲子試圖爬進他懷裏,被他甩得撞在牆上暈死過去。為此,耶律德三天不敢出現在兵部。
那次之後,他試過抱太一,太一身上少有香氣,抱在懷裏更顯瘦弱。不想,太一卻臉色發白,瞪著他一言不發。想起“苟且”之意,他的驕傲容不得太一的勉強,隻得悻悻放開。
今日……
突然貼上前,兩唇相抵,沒等薛石明白,公孫太一已退開,仿佛剛才的舉動完全沒發生。
“薛石……”取過披風係上,公孫太一走到門邊,兩手抵背靠在門上,衝他得意一笑,“你得勝歸來之後,我就許你……動心。”
不等他的回答,她拉開門,見到守在門外的沙沙不花。
“這次你不會留在大都吧?”
“上陣殺敵,沙沙不花自當追隨小王爺。”
“嗯,祝你也得勝歸來。”她將披風後的軟帽戴起,“我要回去了,晚了小姑姑會罵。”
言畢,她輕快走下樓。
看著清瘦身影消失,沙沙不花轉身邁進雅室,就見自家主子愣愣發呆,嘴角含著一抹暖笑。
伸手拿過被人拋滾在桌上的酒杯,撫著唇角,目不轉睛盯看杯口,薛石輕輕說了句:“不討厭……”
不討厭?沙沙不花不明所以,卻恪守本分不多問。
許他……動心?今日突兀的一吻,是表示太一終於對他這個男人動心了嗎?
勾過細腰酒壺,讓透明的半彎酒線落入杯中。
倒滿,一口飲盡,傲氣橫生。
大德四年十一月冬,帝命薛石為主帥,耶律德為副帥,分賜帥印,引精兵八萬西北平叛。
十二月,首戰告捷,圍叛王海都於鳴沙,殺叛軍一千五百人。
大德五年一月,海都棄城逃守應理。應理地勢險峻,久攻不下,對峙月餘。
三月,兩軍對峙,敵方暗箭偷襲,主帥中箭落馬,士氣大傷,退五百裏。三日後,叛兵夜襲營陣,糧草付之一炬。次日,敵兵叫陣,副帥守而不戰。
聞此報,龍顏震怒。朝堂之上,百官噤莫敢言,唯時,首平章施弄墨上奏:“既敗,還請更帥為先,重振士氣。”
帝許之,命魯王木玉昔領精兵一萬,賜帥印。
四月,木玉昔生擒叛王海都,收叛城。五月,班師回朝,帝嘉之,論功行賞。
薛石既敗,因其曾言“不拿下海都,臣誓與陛下永不相見於朝堂之上”,故永不得見於朝堂。然,帝愛其才,不舍,封為康南王,守鎮杭州。
兩個月後——
大都城門外,楊柳依依,瘦馬一匹啃著青草,離人一對難舍難分。
戴著白紗帽的女子捉著一位俊俏公子的手,細細叮囑:“一人上路,要注意照顧自己,冷了添衣,凍了蓋被,餓了要記得吃東西。”
俊俏公子的嘴角細微抽搐一下。七月的天,能凍到哪兒去啊,餓了當然會吃東西,這不是廢話嗎?
“家裏的事你不必顧念,在外若是好,記得寫封信回來,我看了也安心;若是不好,也盡早回來。常言道,落葉歸根,浪子回頭金不換,無論怎樣,我會在家等著你。”
“……”嘴角抽搐。
女子拉著俏公子的手,又噓寒問暖、旅途安危、舟馬勞累的念了一通,最後,顫聲問道:“當真要去?”語如愁鈴惹人憐。
“當真。”俏公子凝重點頭。
“果然要去?”
“果然。”再點。
“一定要去?”
“一、定。”俏公子的臉出現裂痕。
“你……你就一點也不念及我倆這些年來相依相伴的情分,就這麼拋下我……嗚……”女子揪緊俏公子的衣袖,似不勝悲傷,舉起小拳頭在俏公子肩上捶了數下,借勢倚入他懷中拭淚。
哦,原來是個負心漢!
坐在不遠處抽水煙的老漢瞧了半天,以自認看盡人生悲歡離合的老眼下了判斷。
任女子靠在懷裏,俏公子低聲擠出五個字:“小姑姑,好熱。”
“我也很熱啊。”白紗下,女子壓抑地擠出一句,強忍笑意,“公孫家訓有雲:吾輩做任何事,無論好壞,切記不可留下蛛絲馬跡引人猜疑。我這也是盡本分送你呀。”
“莫哭,莫哭,我也舍不下你啊。”大聲說一句,俏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公孫太一,低聲再道:“小姑姑,十八相送到這兒也該夠了,再不啟程,天就要黑了。”
“天黑正好,明日再走不遲。”
“小、姑、姑!”磨牙聲聲起。
女子聽他已有不耐,終於收了戲玩之心,悄聲正色:“太一,他未留任何消息給你,自是不將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
“小姑姑,你也說過,一個高高在上之人,若是被人折斷傲骨,推下高台,要麼一蹶不振,要麼性情大變,我隻是想看看,如今這個康南王到底還喜歡不喜歡男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