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錦和宮中連夜宣了太醫,隻因玉致姑娘突然病下了,且病情有些嚴重。
太醫特地吩咐,要讓玉致姑娘臥床休養,暫時不能見外人。
一連幾日,端茶遞水都是太子親自過問,平常連宮女也近不得身。
中間恭善王爺曾有意過來探望,也被太子婉言攔下了。
恭善王離去的時候,臉色肅穆得嚇人,近旁的宮女們個個嚇得低頭噤聲。唯有太子仍安靜地端坐在桌旁,姿態閑適地啜著茶,也未起身相送,失禮得有些不太尋常。
那邊恭善王爺剛走,太子便喚來近侍的一名宮人,沉聲吩咐道:“去四王爺的宮中走一趟,就說本王有事邀他前來商議。”
氣候已經入了冬,放眼望去,園中的花草盡枯。倒是牆角的一樹梅花長得十分好,枝椏間已經結滿了花骨朵,像是一場冬雪過後便要綻放。
“來人!”
殿外的宮女俯身移近,“殿下有何吩咐?”
“剪一株梅枝,給蘇姑娘送過去。”
宮女麵露猶豫之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恕罪,您早前下了吩咐,說不讓奴才們去打擾蘇姑娘……”
他隻是見梅花長得好,便信口吩咐一句,卻是忘了這件事。
眸光微沉,他收回目光,“罷了,下去吧。”
宮中的花草樹木,原先都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如今畢竟是心境不同了,想著來年的這個時候,他可能人已經不在這裏,心中多少有些唏噓與感懷。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和掌控,但眼下的形勢卻讓他有了一份理直氣壯的心情,理直氣壯地順應著事態的發展,做出一個真正善人也是善己的決定。
半個時辰過去,門外終於傳來了腳步聲,那個熟悉的身影隨之出現了。
宮人俯身稟報:“殿下,四王爺到了。”
太子淡然抬眸,將門外來人臉上的防備之色收入眼中,給了他一個溫然如昔的微笑。
四皇子麵色凝重地看著他,心中越發多了一份小心和防範。
“過來坐吧。”太子伸手示意。
四皇子順從地坐了過去。
聽到太子用平靜的語氣道:“找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也可以說是——做個交易。”
冬暖閣裏,光線一如既往的黯淡。
屋外沒有守夜的奴婢,仿佛所有的人聲都銷匿了,房中靜得迫人。
太子將目光移向床榻處,卻不見要尋的人影。
正要轉身去尋,便聽到有腳步聲傳來。
果然是玉致。
她自顧走入房中,懷裏抱著一隻風箏,那是百合剛剛才為她糊好的。
“看來殿下的心腸終究是太軟了,既是決定要囚禁我,為何又不派個三五侍衛來守門?”
太子淡然道:“你不會走,不是嗎?”
從她決定回宮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太子轉身關上了門,落了栓,然後走到她身旁。
待走到近前一看,才發現他手中原來還提著一柄短劍。
玉致臉上的神色絲毫也未變,睨了那柄短劍一眼,嘲然一笑。
“殿下這是打算要對我動手了嗎?”
他卻將劍柄一轉,塞進了她的手裏。
玉致的眸光終於閃了一下,眼中有一抹詫異之色。
“我欠你的那些,今日做個了結吧。”
“了結?”她隨手就將劍扔了,“殿下打算如何了結?是讓我刺你一劍,還是你想用你的命,來替你母親還了我娘的那份債?”
太子卻是勾了一下唇角,幾分自嘲。
“這的確不是幾句話就能償還得了的。上一輩的恩怨,注定了下一輩的命運,我們都無法掙脫,隻有被動地去接受去麵對。”
他笑了笑,看向她,“可是玉致,你比我幸運一些,因為這樣的命運,我已經麵對了二十多年,所以我是有些羨慕你的。當初既是做出了決定,就抱著有朝一日事情拆穿的打算。唯一意料外的……”
頓了一下,神情變得認真,“是在與你的一番相處中,讓我對那份平淡卻溫暖的生活,產生了珍惜和向往的心情。
“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奢望能夠求來你的原諒。隻希望如果能用一種方式化去你心中的怨恨,我情願就這樣死在你的手中。”
玉致看著他神情落寞的樣子,心底的怨忿之氣止不住地翻湧上來。
他明明什麼都看在眼中,明明心裏比誰都清楚,卻是情願選擇這種避讓的消極的態度來解決事情。
“那日你說要帶我走,當時的勇氣如今到哪裏去了?到最後,你也不過選擇了最懦弱的方式,用死來逃避!”
他眉目沉沉,神情哀傷,“並非是為了逃避,眼前的形勢你何嚐不是與我一樣清楚,恭善王叔恨不能親手殺了我母後。而我卻不願見到你我終有一日走至形同陌路,你的心中還要一直要帶著仇恨。”
玉致提著風箏的那隻手瑟瑟發抖,真恨不能一個耳光打過去。
她奮不顧身回到宮中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以為他死了,一切就可以解決了嗎?
“仲錦棠,你以為我今時今日還要留在這裏,隻是為了等候一個你提劍上門、聽憑我發落的機會嗎?你究竟是真心,還是看準了我根本不忍心與你走至決絕?就算我現在一劍殺了你,我也再走不出這皇城去。你是打算連死,也要我和你死在一起是嗎?”
她的心中失望至極。
身世也好,親生爹娘也好,那些畢竟都是在許多年後才突然加諸在她生活裏的。她縱然心中有恨,恨他的隱瞞和利用,卻終究是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死在上一輩的仇恨下。
所以她選擇留在了他的身邊,心甘情願做他手中可以利用的籌碼,隻為能護他一時安全也好。
可是他,究竟有沒有哪怕絲毫的,考慮一下她的心情?
屋外忽然傳來了動靜,窗紙映照出了一團團紅簇的影子,紛亂驚慌的聲音接踵而來。
“快來人啊!失火了……”
玉致露出嘲弄的笑,“又來這一套。”
太子定定站著,也不動,隻是蹙眉問她:“過去的命運我們無從抉擇,這一刻如果生死就在眼前,你真心的決定是什麼?”
她神情慘淡,閉緊了口不肯回答。
其實又何須再回答,答案明明早已在他心中。她留在他身邊,將生死交給他來掌握,就足以說明了一切。
雖然,他一點也不知道珍惜。
他彎下腰,將地上的短劍撿起,重新遞到了她的手上。
她露出淒然的笑,沒有再將劍丟開,而是退後一步,舉劍直指向了他的胸口。
他眉目溫然,不露懼色,而是帶著幾分澀然,“四弟想殺我,王叔也不會原諒我,紛爭一旦起來,隻會有更多的人受傷害。不如讓我死在你的手中,如此王叔心中的義憤也能平息了。”
他見她遲遲不動,又自顧往前迎了一步,“動手吧。”
“如果你認為死可以化解所有的仇恨,你想求一個解脫,好!我成全你……”
那一劍下去,毫不手軟,直刺入胸口,血迅速就印染了衣衫。
“咣當”一聲,劍落了地,她跪身下去,扶著他的肩膀,與他緊緊畏在了一起。
摟著他,心裏便是一陣酸楚湧上心頭,幽幽道:“是生是死都無所謂了。既然你我都有逃脫不開的責任,也許注定是要今生無緣。既是如此,不如死了,求個來生平順也好……”
窗外的火勢迅速在蔓延,屋外的宮女太監們慌張叫嚷,早已亂作了一團。
房中仍是靜,仿佛如無人一般,靜得再聽不見一絲的聲響。
一場大火,太子與未來太子妃不幸葬身火海。
四王爺與太子兄弟情深,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忍著心中的哀慟負責打點一切。
屍首被抬出來的時候,據說已經燒成黑焦,親人見了隻怕要昏厥過去,所以直接入了棺,不敢再讓人瞧。
皇後得知消息之後,也確是當場昏厥了過去。喪子之痛是她這一生無法承受之重,她自此便纏綿病榻,神思恍惚,久而久之連身邊的人也辨不太清楚了。
太子故去,舉國哀慟。人人隻道世事無常,誰曾想那樣溫善的一個人,上天竟會以這樣殘酷的方式來奪取他的生命呢?
可是再多的哀傷,也漸漸都在年華的逝去中被淡忘了。
日子仍要繼續過。
皇子之中,隻剩下四皇子頗具君王的風範,這些年他所行所為亦是得到了皇上的讚賞,立他為太子便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太子故去的第七個年頭,聖上崩於京郊別苑,皇後隨侍在一旁。從此皇後便一直幽居於別苑中,直至終老。
已是太子的皇四子仲錦秋繼位,勵精圖治,開創新的繁華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