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來,看著她。
她的前襟被解開了扣子,露出頸項下的一方雪白肌膚,即使是這幽然的月光之下還是有光彩明媚的一刻。偏那飄散下來的幾許發絲讓此刻的她看起來除了嬌媚之外,更多了一些狼狽之色。
樓下的奴才們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個個都不敢上前詢問或者伺候,一個是權傾朝野的兵權主掌,一個是威信天下的開國公主,得罪誰都是自找死路。
月光之下,寂靜一片。
“公主,天寒夜露重,你還是回房歇息吧。”他不願意把兩人的事情曝於人前。
她卻鎮定下來,毫不避諱,“將軍,配與不配,不是你說了算。”看著他嘴角泛起的嘲諷之意她停頓了一下,補充,“當然也不是我說了算。”
此話一出,旁人也猜測出了個大概。隻是有十萬個膽子也沒人會把這些話說出去。
“皇上既然已經下旨把我賜婚給你,就是要將軍好生待我,將軍你說對嗎?”話一完,她還朝他作揖欠身,“我想將軍是平日日理萬機太煩勞了,以至於今晚思緒不集中。天寒夜露重,將軍也早些回房歇息吧。不然明日中盟出了什麼事,也不好處理對吧?”
王悅的心底是大大的一驚,她剛才顯然話中有話。如果他踏出這個閣樓,也暗示著對皇上賜婚的不滿,皇上就有借口奪回他手中的兵權,尤其是接掌中盟。
“你到底為何要嫁給我?”他一步一步走近。
她倚在門邊,笑容淡定而從容,“將軍,我說因為我對你傾心已久你可會信?”
信,才怪。
“剛才你還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心願……”下一刻,卻用聖旨來威脅他。
看著他慢慢走回房裏,她也安了心,對著走廊外說了一句:“該歇息的都去歇息吧,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心知肚明就好。”
她的話,是對著空氣說的。但樓下的人早就跑得一個影都沒了。
房裏,燭光還在擺動,但蠟燭燃燒太久,覆蓋了梅花的香味。
對著銅鏡,她有條不紊地解著身上的首飾,丫鬟早就被剛才那一聲打發走了,相信也不會有誰大著膽子過來伺候。鏡子裏的她,有著清秀的麵容,怎麼看都隻能算是中上之姿,離那些妃嬪或者郡主千金們更是差了千裏,但加上她的地位與稱號,放眼整個南宮國就沒有人比她更為最佳娘子人選的了。
離她僅幾步之遙的王悅,實乃“身在福中不知福”。隻要他哄得她高興,她都可以說服皇上讓他們住在宮裏生活。那是多少駙馬爺都渴求的事情,他卻未曾想過。
他隻是在想,這個女人到底想要什麼?
“將軍,我先休息了。”她泰然自若地把嫁衣脫了隻剩一件中衣,慢悠悠地躺進床裏,“別忘了從明日開始,我們要回宮住上十日。這是皇室的規矩,希望你能謹記。”
完了?就這樣?!
她把他叫回房裏,隻是讓他看她睡覺?
“啊呀!”她哼唧了一聲,伸手在被子裏摸到一把紅棗花生,看也不看地扔出了被子外。哪個狗奴才的鬼主意,硌著疼!
他的嘴角莫名地上揚,因她流露真情的一麵而好笑,又因心事而煩悶。
“你可知留我下來,意味著什麼?”她的腰際不期然地伸來一隻手。
她背對著他,內心的悸動猶如春風般吹散開來,但聲音依舊鎮定如水:“自聖旨下了後,你便是我的夫君,無論你是否承……”
話,被封住。
夜色,很漫長。
她知道,這場春花秋月,與他與浪漫情懷,沒有半分關係。
悄然的,她閉上眼睛。一顆晶瑩的淚珠被掩藏在了熄滅的燭光之中。
幾年前的南宮國,是充滿了硝煙戰爭的民不聊生之地。皇上駕崩,各皇子之間的鬥爭便如同黃河之水席卷而來,也正是那個時候出現了一支精銳的部隊,個個驍勇善戰且精通兵法,最愛出奇製勝。
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平息了京都城裏的戰亂,當今天子也因為與此部隊站在一邊被推上了皇位。天下黎民百姓無一人不知曉這支部隊的名字,後來演變成現在有不小規模的軍營——中盟士兵營。
王悅作為中盟的大將軍,在軍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很多人私底下討論以他的實力根本就不需要做皇上封的大將軍,那後半句的話誰也沒敢挑明了說,卻各個心裏清楚。
不過現在皇上是他的小舅子,那些擺在暗地裏的想法也隻能隨風吹散了。
“不知道將軍是真傻還是假傻,擺明了可以統一天下的機會不要,反還和皇上攀親戚……”副將陳牧不滿地小聲嘀咕,在他眼裏一個朝野的最高得位者,該是最有實力的人。試問當初如果少了王悅的中盟軍,皇上早被其他的皇子拉出去五馬分屍了。
離他最近的一士兵也連忙說:“聽說長公主漂亮如天仙……”天底下為了美人放棄江山的人多了去了。
“我怎麼就不覺得她漂亮?”一路過牽著棕色馬匹的士兵停下來,吆喝著,“去年慶典長公主坐在馬車上,我在大街上遠遠地瞧過一眼,那姿色嘛……”
“怎樣,怎樣?”
周圍幾個好事者也跑過來,豎起耳朵。對於別人家的事,他們可以充耳不聞,但是自家頭兒的終身大事,沒有不聽的道理。
那馬夫自是沒見過自己如此這般成為人物焦點過,等他過足了目光癮之後,才緩緩道:“姿色平庸,放眼人海也認不出來。”
“真的啊?”
“切……”
“沒勁。”
士兵們個個做不屑狀。
馬夫見狀,又清清喉嚨道:“所以當時聽說皇上下旨把長公主下嫁將軍,我心裏也是萬個不爽……”
忽地,他又摸出馬匹肚下的一個水囊,“不如我們大夥喝口悶酒吧?”
水囊裏裝的是酒?!
副將馬上嚴詞:“不行,軍中規定,操練期間不可以沾酒。”
“得了吧,陳將軍難道不鬱悶嗎?”馬夫繼續慫恿道,“大家不敢喝,我第一個來。我就是看不慣大將軍的屈就。”
說著,他就把酒囊舉起往嘴裏灌去。
“嗖——”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間,一支箭刺穿了酒囊,裏麵的酒嘩啦嘩啦地流下來。拿著酒囊的馬夫早就嚇呆了。
旁邊的副將連忙讓人扶住他,抬眼看到了站在百米開外的王悅。
“拖下去,三十大板。”王悅不多說一句廢話,直接下令。
“是。”其餘的士兵馬上遵命。
馬夫依舊呆呆地被拖下去,旁邊有人好心提醒:“你是真傻,明明知道中盟是最嚴格的部隊,居然還敢挑戰將軍的威嚴,杖打三十已經算輕的了。若剛才換成是副將喝酒,怕是要革職查辦了。”
“也不全對,關鍵是他不識好歹。”另一個士兵嘀咕道,“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將軍有一個美貌如花的未婚妻,皇上一道聖旨,不僅讓他被迫屈就平庸的長公主,還要和美貌的未婚妻恩斷義絕,換作任何人都是無法消滅的怒氣吧。”
所以眼前的這個馬夫正好無意中成了炮灰。
而呆呆的馬夫卻在這個時候來了精神,將軍的未婚妻……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啊。
天色漸暗,案幾上還堆了很多沒處理的報告,王悅端起茶呷了一口,瞥一眼低頭矗在帳外等候的丫鬟,“你先回去吧。”
丫鬟一聽,連忙又重複一句:“不行,公主說了讓奴婢請將軍回去用膳。”皇族的規定是但凡出嫁的公主前十日都要返回宮中住上十日,而新人無論多忙都要共進晚膳。公主現派她來請將軍,倘若將軍不回去……那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握著毛筆的手一頓,他的眉眼一挑,眼底的深邃映著淡淡的探究,“你是隨公主陪嫁的丫鬟,之前若做不到公主的要求她可重責過你?”
丫鬟搖搖頭,但她會覺得自己辦事不力。
“你回去告訴公主,等我處理完緊急的軍情隨後便到。”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卻讓丫鬟乖乖地回去了。
他望著丫鬟消失的身影,心裏思忖著公主這是何意?兩人都知道這個十日入宮的規定,她再派丫鬟過來催促,是怕他會失約嗎?還是特意提醒他不要忘記?
正想著,一個士兵急急忙忙跑進來,雙手握拳道:“將軍,陳副將邀你晚上別院一見,說是很重要的事情。”
“何事?”關於軍中的事務,大多都是在軍營裏商量的。
士兵愣了下,“無條件服從命令也是我們的軍規之一啊,將軍?”
所以他隻是單純地接到了命令,替陳副將傳話而已。
抿成直線的嘴角帶了些彎彎的弧線,王悅揮手讓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