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場,邊疆。
士兵都在山腰紮營,後方的糧食在一日日減少,王悅的眉頭也是越皺越深。朝廷的糧餉遲遲未發,但士兵每日都在消耗屯糧。
河對麵全是敵方的軍隊,浩浩蕩蕩的十來萬人,看這情形比出發前猜想的還要嚴重。這裏地形簡單沒有可以多加埋伏的地方,隻能是靠智取而非強攻,但若對方斷了此方糧食,不足十日必敗無疑。
邊關小鎮的民風淳樸,就算有心出力也支持不了多久。
月影傾斜,晚風吹拂著樹枝,樹葉沙沙地搖擺著。他走上山頂眺望遠方,久久不語。
月兒彎彎如畫,他不禁想起與南宮梨雪成親那晚,她站在門口被風吹拂得發絲都亂了,但在月光下的眼神如水般清澈堅定。
此刻想起,才覺得內心百轉千回。
他還不能原諒她的自作主張,一直都沒想通她為何要急著給他成親,而且是如此特殊的三個。
“將軍,章忌將軍受傷了。”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跑上來說。
他微愣,嚴肅地道:“好端端的怎麼受傷了?”
士兵羞愧地低下頭,“章將軍想帶領我們衝出對麵的關卡,去河對岸燒對方的糧食,未料……”周圍早就埋好了,等他們自投羅網。
“章將軍受傷嚴重,身上挨了十來刀……”士兵越說越是蒼白了。
王悅眼眸一轉,微微淡定下來,“喚軍醫了嗎?快帶我去看。”
“將軍,我們還有五個兄弟在對岸還沒回來。”士兵咬牙說出實情,“我們是要去救他們還是……”
“先不要輕舉妄動。”現在是死是活都還不知曉。
他沉吟了一會,改了主意,“給我去馬廄把我的紅棕馬牽來。”
看來需要他親自去一趟究竟,“在我未回來之前,不許輕舉妄動。”末了加一句,“讓章忌安心呆著,別再衝動。”
月兒清明,照得大地一片銀灰色,煞是好看。
他隻帶了兩個士兵悄悄潛入對方敵營,周圍安安靜靜似之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剛要一探究竟,就見所有的火把在同一時間亮了起來,周圍躥出很多的士兵來,把他們團團圍住。
“丞相說了,要抓活的!”帶頭的士兵喊了一聲。
王悅心底一驚,糟了,中計了!
今晚若被抓住就算不死也要變成俘虜了,他狠狠一咬牙,“上!”
隨行的兩個士兵衝了上去。
以三敵五十的陣仗,廝殺成一片。
他的刀揮舞得瀟灑自若,但一個人殺著也漸漸失去了重心,殺到最後眼都紅了,“保我國家,上啊!”
忽然間,周圍一陣亂箭射來,飛舞的箭猶如黑色的雨絲,在還沒有看清的情況下,他的左肩就已經中了一箭。
“箭上有毒!”某個隨行的士兵一喊,便吐血身亡。
他連轉頭的時間都沒有,也跟著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梨花,似雪花般紛紛飛揚,好看得一如他心中所想的那個名字。
心心念念,隻融於嘴中的名字。
“梨雪……”
王悅死了,大將軍王悅戰死在敵營之中,大將軍王悅在邊關犧牲了……
不同的說法同樣的消息,快速地傳入了朝廷和中盟士兵營。
南宮梨雪此刻正與陳牧在商討著如何運送糧餉的對策,一聽探子來報,她的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待醒來之後,她不敢相信地再三確認:“你說什麼?”
王悅怎會死,他那樣無堅不摧,攻無不克的大將軍,怎會死去……
她完全不會相信這樣的笑話,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地死去,他們甚至都還沒開始真正的應戰。
探子把詳情細細說了一遍,南宮梨雪就是不相信,還把他拖出去打十大板。被趕回來的馬李阻止了。
“公主,請冷靜。”馬李的雙眼裏也布滿了血絲,毫無半點潤色的雙唇夾雜著沙場上的灰塵。
她的手裏捧著一個陶瓷罐子,那便是王悅的骨灰盒。
南宮梨雪顫顫巍巍地接過那個盒子,她竟然不敢碰觸,“小馬,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馬李雙眼泛紅,看她這副樣子也覺得於心不忍。
一直以來,大家都覺得長公主對將軍的情分是淡然的,有時候他們都感受不到此二人竟然是夫妻的事實,但在這一刻,馬李才發現原來有些感情不是表露在平日裏的,這般濃烈的感情,也僅限於存在了心底最深處。
“對不起……”她低聲道。
南宮梨雪的眼淚終於傾瀉而出,意識也在下一刻潰不成軍。
她沒有想到隱約的擔心會變為事實,而且是比想象的更嚴重的事實。她不僅救不了他,還讓三個新婚女子一夜之間成了寡婦。
她……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此刻內心的顫抖與激動。
“姐姐,這是真的嗎?”她剛進入家門,就被三個女子迎上來圍住。
紅格最是鎮定,她見多了男子,對王悅也沒有太多的情感,做了開頭的第一問。
清瑤已經哭得不省人事,整個人都軟在了旁邊,“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啊……”
南宮梨雪淡淡地瞥了眾人一眼,嘶啞的聲音像是哭啞了般:“……這是真的。”
其餘三個人都一陣沉默。
她們都知道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隻是誰也不願在第一時間就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南宮梨雪低歎一聲,甩袖離去前道:“將軍還未與你們正式洞房,就由我代他休書一封,讓你們離開吧。”
她能做的,也就是保她們離去之後還能衣食無憂了。
其餘的……也枉然了。
姝靜卻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姐姐,你不要趕我走。我既已踏入了將軍府,生是將軍府的人,死也是將軍的人。”
“姐姐,我也不要走。”紅格也跪了下來,“你讓我走,我能去哪呢?”人一旦離開一個地方,就無法再回到起點,重新開始。
紅格的命運在上一秒改變,此刻又怎能抒寫出不同的人生呢。
“你們……”南宮梨雪愣住了。
沒想到她們竟會有如此反應。
姝靜悠然地道:“姐姐,雖然將軍已去,但我們仍會留在府裏,與姐姐為伴。”
南宮梨雪的心一顫。
一直哭著的清瑤也大喊著:“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這群女子嗬……
她的心驀然一軟,“也罷,想留就留下來吧。”
將軍府不大,卻在一下子之間感覺冷清了許多。府裏沒有辦白事,夫人們都不允許這樣做,她們無法接受將軍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隻想這樣自欺欺人。
南宮梨雪也不管她們,把自己獨自鎖在書房裏,看著牆上的畫像發呆。
那是他離去前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她不是傻子,從他的眼底隱約能看見情愫,但……他們兩人的立場,從一開始就是分開兩邊,無法融合在一起就不會有幸福的定義。
視而不見是為了不受傷害,卻不料此情早已埋入心底,在不知不覺間滋生蔓長,根深蒂固。
為何左胸的地方猶如被萬箭穿心般的疼痛呢?她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卻願意為這樣悲傷的情緒沉淪。
王悅的死不僅是對朝廷的打擊,對中盟士兵營也是致命的打擊。
所有的將士在得知消息後,統統帶上了負麵的情緒。士兵的操練也一日接一日地減少,包括陳牧在內的每個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與痛苦之中。
如果常勝將軍都無法打贏這場仗,還有誰能衝鋒陷陣?陳牧雖繼續處理著軍中事務,但明顯力不從心了許多。
南宮梨雪還是會來軍營,站在大將軍的營帳內,看著屏風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上麵的十一條是讓中盟士兵營如此強大的原因之一,除此還因為有王悅的領導。
一個軍隊的成功不僅是因為軍規的完整,還因為領導者的魅力。王悅的為人處事可謂是以德服人,凡事都能以身作則。
有他在的軍營,定能欣欣向榮,不斷強大。
可是……
她的眼神漸漸地黯淡下去。
風兒吹起沙土,細細的沙粒吹入了眼底,她反複地揉著,眼角就紅了,耳後在不經意之間眼淚就流了下來,這種流入嘴角的澀澀的陌生味道,她幾日來已經嚐了好幾次。
“公主,軍醫病了。”馬李進來向她稟報,“邊關那兒傳來消息,軍醫感染了那兒的禽流感,已經命在垂危,章忌將軍懇請多派一支隊伍去支援……”
南宮梨雪站在屏風前沒有動,她沒了那方麵的心思。
軍中的事務,陳牧會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