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也作出了反應,但他隻是選了兩個軍醫去代替老軍醫,命他們擇日趕往邊關。
幾日來,陳牧暗地裏收著人馬,讓營中的將士等待時機,等時機成熟就推舉他為軍中大將軍。
中盟士兵營不可一日無大將軍,群龍無首是兵家大忌。陳牧見時機成熟,也讓自己的手下在軍中慢慢地壯大,四處傳播著一定要選出大將軍的想法,推舉的人選自然是他自己。
陳牧入軍營也四年有餘,雖不及章忌沉穩,但也算是個機智狡黠的人,每個人的處事風格不同,有人不喜歡他的張揚與奉承,也有人喜歡他的溫情牌。
他也在暗中觀察南宮梨雪,此刻的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鋒芒,她的神色透露的悲傷是真切的,看樣子受到的打擊果然很大。他又可以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了,隻要能當上大將軍,他就有權力奪走她手中的兵符。
“公主,章忌將軍在前線受了重傷,背部被射中兩箭,此刻還昏迷不醒。”馬李剛替幾個回來養傷的士兵包紮完,一聽到消息就馬上跑入營帳中稟告南宮梨雪。
營帳裏除了寫著十一條軍規的屏風就是那個碩大的模擬沙盤,南宮梨雪就癡癡地坐在沙盤前,眼睛直盯著邊關的方向一個勁地瞧。
馬李又急又氣,“公主,陳將軍調去的軍醫根本就毫無經驗,而且我們人手不夠,肯定是要多派一些人馬去的。”
南宮梨雪依舊靜靜的。
她這幾日來的精神恍惚是見怪不怪了,但馬李還是氣得想跺腳,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就脫口道:“若將軍還活著看到你這個樣子也會被活活氣死,他當初把大權交給你就是信任你才這樣做的啊!”
可是她卻在做著相反的事情,令這一切變得更糟。
如果任軍營中的士兵們如此頹廢下去,過不了半年這中盟士兵營也就散了。
眨眼間,就過了十日。
士兵們已經按捺不住,每天接收到的都是負麵的消息,聽到的都是哪裏被攻破,哪裏被逼得敗退。
“難道我們就要繼續這樣下去嗎?”在晨起的操練中,所有人都躺著曬太陽,唯獨一個人站了起來喊,“將軍已經離我們遠去這是事實,那我們要如何?”
“自強不息嗎?哼,有什麼用呢,將軍都沒了,還打什麼仗。”
“也不全是,推舉一個就好了……”
“說得容易,誰能替代王悅將軍?”
“……”
南宮梨雪靜靜地坐在軍營之中,聽著大家在外麵的討論聲,她的眼微微眨了一下,隻是很短暫的一瞬,就又恢複了平靜。
“我說就在副將中選最好,章忌將軍在邊關應戰,這兒能領導我們的就是陳牧將軍了。”某個將領說。
周圍幾個人也在附和。
其餘的沒講話的人,隻是無精打采地看著。
陳牧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哪裏夠資格做大將軍,這一切都是皇上說了算。”
“我們可以聯名上奏讓皇上賜予將軍封號。”某個人又熱心地建議。
“這個想法不錯,我同意第一個寫。”第二個人附和。
或許是大家的士氣本來就低,也可能是陳牧平日的威嚴受住了考驗,三分之一的人都舉手同意聯名上奏。
陳牧的眉目間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卻也不敢表露太過,一直謙虛著說:“這樣不合規矩。”
正在雙方推搡間,一道清麗的嗓音出現了:“當然不合規矩。”
眾人大吃一驚,紛紛看向看台。
南宮梨雪不知何時已經走上看台,她的身子骨都瘦了一圈,整張臉都凹陷了進去。她穿著淡黃色的衣衫,迎風而立,風沙吹起她的發絲,腰間的細帶吹得飛揚而起,顯得她整個人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猶如處在了仙境中。
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輕靈女子。
她的眼眸裏是淡定的從容,緊抿的嘴角上沒有絲毫的笑意,她的雙手輕輕地交疊在一起置於腰間,“中盟士兵營軍規第五條,但凡將軍不在或革職者,其大小事務一概由掌握兵符的人包辦,且誰的手中握有兵符就是軍營中權力最大的人,誰不服從者斬。”
眾人在驚訝過後,震驚了。
因為她從衣袖間,拿出了那個人人敬畏的兵符。之前也有人傳言說兵符就在公主的手上,且有可能以後兵符會交給皇上保管。但聽說歸聽說,真正看到還是傻了眼,將軍真的把兵符給了長公主,將軍居然把兵符給了一個在營中生活最短期的……女子。
沉默之中,沒有人附和。
陳牧站在她的對麵,輕扯笑意,笑岔了一邊嘴角的弧度。軍中的人,他已收買了三分之一,他就不信南宮梨雪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扭轉乾坤。
“大將軍萬古長青,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突然,士兵中有個沙啞的聲音喊。
她一眼望去,看不出來是誰。
這會,終於有了人回應:“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雖然將軍死了,但長公主永遠是長公主,她這個皇室的身份是不會變的,最多變的就是讓人覺得從新婦變成寡婦的痛苦與寂寞。
“大將軍萬古長青,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有人重複著這句話。
這一回,她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個沙啞之音的主人,有著極為俊雅的麵容,但臉上卻多了三條交叉的刀疤,他的身形偏高瘦,除了那張略有遺憾的麵容外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雙如子夜般的眼眸。
那樣深沉不見底的眼眸不該是出現在如此年輕的臉上,她被觸動了某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想到了……那個他。
隨之,也跟著有人一起附和,大喊著:“大將軍萬古長青,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充分地說明他們對公主的心態與支持。
她定了定自己的心神,用自己都覺得略有顫抖的聲音說:“兵符在我的手上,不服者……暴曬三日後處斬!”
這是軍規中最嚴厲的處罰,也是最實用的一種。
所有人都為之一怔,而後她也同時聽到了異口同聲的一句話:“大將軍萬古長青,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的眼眉微微地舒展,有了十日來第一次的笑意。
那個人……她在士兵群中搜尋著他的身影,但人人都站起來大喊,每喊一句士氣就高一點,很快他就被人群埋沒了。
她的心,有點急躁,卻也很欣慰。
這樣……不是很好嗎?
用了多大的力氣,她壓抑住內心的狂喜以及朝某個方向狂奔的衝動。
上天作證,她一定會用好兵符,帶領南宮國走向和諧平穩,繁榮昌盛。
陳牧沉著臉,想發作又不好發作,他不能直接反抗,那等於在違抗軍令,等同叛軍。
見到那麼多人的擁護,原本支持陳牧的聲音也漸漸地淡了下去,都慢慢閉上了嘴。不僅是南宮梨雪手上的那道兵符,還因為她筆挺地站立著,那雙眼眸透露的犀利與勢在必行的決心,那是他們從大將軍的眼裏看到的意誌,內心被震撼的那一刻是能夠為此義無反顧的。
這也是為何皇室整日提心吊膽敬著防著王悅的原因,若他哪日想做皇帝,一聲令下不僅能讓南宮國生靈塗炭,還能讓皇室拱手把江山讓人。
南宮梨雪的手緊緊地拽著兵符,那通透的玉器在陽光下閃耀,仿若死城般的瞬間在陽光裏複蘇了。
終於……她想通了一些事。
再次與那雙眼,在空中對上。她解讀不出眼裏的信息,但隱約地看到了一絲讚許。微微地,輕然地勾起嘴角最幾不可見的弧度。
她是長公主,是父皇驕傲的第一個女兒。
有她,一定是要帶給南宮國繁榮昌盛的,國泰民安啊……
如此之重的責任,自她十六之後父皇就一直告訴她。不管她現在如何任性玩鬧,但到了將來,到了要守護南宮國的那一天,她就要義無反顧地去做,無論要犧牲什麼,甚至包括生命……
她做出了選擇,嫁給了威望最高危險最大的大將軍王悅,與他共同管理著南宮國最精銳的中盟士兵營,此刻,對皇室來說最大的威脅消失了,但她的重任也來了。
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短暫的迷失與悼念。
即使意識再混沌,她也能在下一刻需要的時候就複蘇。
對任何的事物都不可迷戀太久,也不能一味地看這個事物給予的背後意義。不要沉迷人或物,是父皇從小就培養她的。
是吧,那樣細微的情感,就在此刻收起吧。
她暗暗地對自己說,想想過去的那些教訓。看看弟弟為了皇後的心情反複自己的行為,紅顏或藍顏……都是不可迷戀之人。
“公主,我很慚愧之前對你說的話,讓我收回來吧。”馬李把做好的午膳端到她的營帳之中,現在南宮梨雪使用的營帳就是之前的大將軍營帳,東西都未改變,隻是屏風被移到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