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勝未足喜1(2 / 3)

我從來沒有問他的名字,像其他那些村民、柴犬、士兵們一樣。不知道名字,那麼即使他死掉,也隻是一個數字。數字比名字更容易讓人忍受,像折斷的劍、缺口的刀一樣,成為戰爭必須的消耗品,而不是珍貴的同伴。不知道名字,他就隻是一件東西。

約伯和那個元兵一起回來了,居然還押著三個官兵,背上扛著好幾具屍體,全不是官兵的服飾。“他們居然把村民屍體都帶著走,我們背不動,就抓了幾個腳夫,要他們再把屍體背回來。”約伯對我腳邊的屍體看也不看,向我彙報。

“你……就這麼抓了‘腳伕’,其他官兵呢?他們整支隊伍都答應?”我大大的愕然。

“一潰逃,就沒有隊伍了。我隨便在落後的人裏麵抓了這三個,他的同夥看都不看。”約伯回答。

我習慣性的深吸一口氣,吸進滿滿的血腥味。該死,幾個時辰前,這裏還是平靜而甜蜜的鄉村啊!我問那三個官兵:“你們帶走村民的屍體做什麼?”我已經沒那麼天真了,不認為他們想替敵人落葬。

“那個……這個……”三個官兵眼珠子骨碌骨碌亂轉,互相看來看去、推來搡去。

我哪有心情等他們慢慢推選出一個發言人,劍鋒往最左邊的一個人脖子上一擱:“說!我數到三,你不說,我把你脖子砍下來,然後下一個。一——”

“大王!我們該死,我們是拿著吃的!”左邊官兵嚇得發抖,屁股一撅,放了個響屁。

中間的官兵隻怕他觸怒我,忙幫著圓場:“大王息怒,咱們不敢吃大王的人,是把自己隊伍裏觸犯了大王的拖回去,不合誤拖了大王的人,大王饒命啊!”

“咚咚咚!”第三個負責叩頭。

我腦袋有點暈,要想一想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他們把同伴的屍體像豬一樣拖回去去吃,順便拖了村民。當然,隻是食物嘛,誰在乎一頭豬是東家的還是西家的,燒在鍋裏都是肉。

……都是肉?!

“你們官兵,不是有糧餉嗎?為何要做出這種事來!”我沉聲問,喉頭像有東西堵著,哽得慌。

“不夠吃。再說,也沒肉。”他們倒老實,眼淚汪汪的。

“你們!”我正待訓斥,旁邊又有個人影躥過來。是那當哥的元兵,本來抱了他自己弟弟的屍體,才旁邊安靜照料,一聽這話,貓腰一躥,腰刀就砍過來,我不假思索手一抬,要抓住他的刀,這一手是向予教我的,他使出來固然是行雲流水、精熟無比,我到底差點兒經驗,硬使出去,估計刀是能抓住的,我的手少不得也要見血。

約伯伸過劍來,輕輕一磕,腰刀蕩開了,我的手指貼在他的劍身平麵上,冰冷,毫發無損。

“侍郎!”士兵哥哀鳴。

“不要殺。”我下令,“因為……”因為什麼?對陣時已經拚殺到這種程度,現在敵人束手就縛跪在麵前,卻不能殺。這當中的界限是什麼?在戰爭中都要劃界限,是多麼好笑的事,我無法表達,隻能另找個理由,“我們要從他們口中打探情報。”

士兵哥低頭,認可了這個理由,向我請罪,再回去照顧他弟弟。我現在終於發現不對了:他把弟弟的身體抱在懷裏,給他包紮作口,還不斷把他殘破的衣服拉一拉,像是怕他冷。

“他還活著嗎?”我過去碰一碰他的鼻息、還有脈搏。他死了。他是替我打出“一個馬頭”信號的那位小士兵。

“我答應過他媽媽,會保護他回家。”士兵哥道。

“他死了。”我輕輕的說。

“我答應過!”士兵哥低頭,繼續包紮著他的傷口,雖然那傷口裏已經沒有血可以流出來。

我默默站起身,地上躺著那麼多已死的、或者正在死去的人,還活著的人在料理他們,也許是受驚過度,竟然沒有一個人哭叫,混得血腥味的沉默,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