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雨,筏子可以撐得遠一點。我們沿著水道走,越往西南,越是觸目驚心,幾乎已經不見什麼陸地,舉目就是白茫茫的水。一些浮屍從我們身邊擦過,有的是裸的,不知衣物是不是被別人剝走了。
烏鴉吃得很飽,看到新的人類過來,隻是將就著“啞啞”叫兩聲,毫無興趣,硬嘴殼子在黑得發亮的毛羽上擦一擦,擦去進餐時粘上來的死肉渣。但有的屍體上,腹部、背部、大腿丟了大塊的肉,不像是鳥嘴所啄、倒像是刀子割的。還有些殘肢和內髒漂過來,更不像是烏鴉所能做到。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筏子駛近阿帆。
我驟然間瞪大眼:我、我走對地方了吧?這裏是一片汪洋沒錯吧?怎麼有幾塊簡易的木板船、小筏什麼的,在水麵上來去,筏上的人蹲坐著,臉色紅光通亮,手裏還拎著生肉?
我到了一個水上生肉市場嗎?
那些舟筏上的人也看看我們。波叔他們還畫著綠色眉毛,他們怯怯的把眼神掉開去。“喂,你們從哪裏來?住在哪裏?”我問他們。他們不回話,劃得飛快,躲避我們。“主上,要不要逮過來?”波叔詢問。我點了點頭。他跟大非一起揮槳,箭一般盯住一張木排射過去,木排上的人嚇壞了,指著北邊:“那裏,他們在那裏!”加快往西南方逃竄。
“那裏?”我奇怪的抓抓頭,“波叔,大非,我們去看看?”
“看什麼。”波叔嘴唇裏踹出一句話,“不就是無本的那買賣。”
“什麼無本的買賣?什麼?!”我臉色一定發青了,手都在抖。
他們不回答,筏子沉默的駛出去,往北邊,水不知是不是淺了點,仍然看不見底,但至少有一幢樓露在水麵外。我認出來是綠眉元軍簽過約的那樓。現在,整個基座都被淹在水裏,旁邊的鬆林隻剩下幾棵綠色的腦袋還伸出在水麵上。除了這幢樓,旁邊的建築大概都被淹了,很多人擠在二樓、甚至屋頂上避難。而二樓生著熱騰騰的火,應該還煮著食物,香味遠遠就傳過來,是肉香。有人呲著樓角坐著,像呲著門檻似的,拎起一塊肉,喊著什麼,有一艘殘破的小船上載著五個人,跟他對答,像是討價還價。
波叔大非背對著樓坐,掩住了眉毛,我過去,控製住聲音,勉強平靜的問:“這是什麼肉?”
“什麼肉?嘿你是哪兒來的?聽說我們這個地方,沒聽說什麼肉?”樓角上的五大三粗那幾個男人大笑,嘴一努,“兩腳羊的肉唄。”上下打量我,“這位相公帶了多少錢啊?咱們貨色好,鮮活的,沒泡過水。可不便宜。”
我慢慢的拔出了劍。
那買肉的小船上的人,看見勢頭不對,急匆匆要拿肉走人,我喝道:“是什麼肉?!”
“人、人肉……”小船上的人抖聲回答。
“知道人肉你們還買?!”我血直衝腦殼。
小船上的人扭頭就劃船跑了。樓上那幾個人操斧子的操斧子、操剁肉刀的操剁肉刀,都站起來:“你這兔子哪來的?敢壞你爺爺的生意……”
波叔和大非都轉過身,亮出驕傲的綠眉、順便亮出分水刺。我已仗劍一掠而起,落足於樓上。那幾個人看起來魁梧,身手極平常,有兩個見勢不對,打都不打,已直接掉頭跑了,敢留下來頑抗的,也沒習過武,隻是市井打架的野路子,三兩下被製服,逃走的那兩個也被捉回來。我點了點數,共是六名。
泥塑般躲在後麵烏鴉鴉那群人,本來隻會篩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一見這六人被製服,忽然像炮仗被點著般,大喝著全衝過來。我嚇了一跳,乍著膽子喝道:“樓要塌了!”
他們立刻掉轉方向,抱頭四竄。
“全都蹲下,不然都沒命!”我再叫。他們立刻蹲下。我在侍郎府裏有時候使喚婢仆們做個事,都沒見婢仆們有他們這樣麻利的。他們像一群綿羊。
我花了點時間,弄明白他們都是被大水逼進樓裏來的普通民眾,沒有殺人,而且時時刻刻要擔心被這六個人殺掉吃肉。所以剛剛我們製服六人時,他們這麼憤怒,衝上來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