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這點後,我比他們還憤怒。
煮肉的鍋子底下,火還在燒,有個三十餘歲的人,半片身子躺在鍋邊,洗剝得很幹淨,像半片生豬。殺這個人的時候,他們都在吧?燒這個人時,他們也在吧?他們做了什麼?躲在一邊,期望這次不要殺到他們,並且分一杯羹,好多延續一天的生命?他們跟羊、跟豬、跟狗有什麼區別!不,狗對世上所有的惡人也不是盲目服從的呢。
他們有多少人?現在點點也有好幾十名,最開始的人數,問了一下,應該是近百吧。近百人,那邊隻有六個,就像一個牧羊人可以操縱宏大的羊群一樣,六個人就可以懾住近百人?他們如果從一開始就舍身撲上,早已把這六個人殺得半條命都不剩了好不好!而我們已經把六人製服後,他們表現得多麼神勇啊,如果不是我喝住,轉眼間就會把這幾個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人撕碎的。
在有危險時,不管多應該反抗,都不反抗;當沒有危險後,不管多沒必要動武,都要動武發泄,這算什麼性格?“你們比吃人的人還壞。因為吃人的人是靠你們滋養的。”我喃喃。
“唔唔。”有什麼聲音,我看過去,見另一個被包在破麻袋裏、隻露出半個肩膀的人在蠕動。
雙肩很瘦,頭發髒了、仍然很黑。是水玉嗎?我趕緊把麻袋解開,見到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
“我很瘦,不要蒸了我,不要。”他眼神渙散,已經嚇得失禁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柔聲安慰他,看著滿樓的難民、再看看波叔和大非,歎口氣,“我想我們要多派點船來。”
這一樓的難民,陸續接回城裏了。我跟周阿熒一邊繼續巡視水麵,一邊對他大發感慨:“什麼考試、什麼四書五經,都不要它了!首要之急,不是別的,是革新教育。我要每一個人尊嚴與力量都被激發出來;我要任何城市、村莊,都有如睡獅之醒;哪怕語言粗俗、一點文采都沒有,不要緊,請編新的書吧——不,沒有書都沒關係,哪怕口耳相傳呢。讓所有人知道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不可以做。讓他們知道人為什麼之所以為人!”
“四書五經多半也是講這個的。”周阿熒微笑。
“那麼,講得不夠好,或者是不足以讓所有人知道。那些古文……唉,不怕你笑,我都看不太懂。讓所有讀書人隻研究這個字、那個字怎麼解釋,有什麼意思呢?再說,他們自己的解釋也往往彼此矛盾,而且那反正不是我們大多數人使用的日常語言不是嗎?周阿熒,請編出新的書來,不講什麼‘經世濟民’的大道理,就講講人,不講掛成標本的聖賢,就講講普通人,在麵對危險時,可能會有怎樣的脆弱、退縮,但是,在普通人的能力範圍內,又可以做到怎樣的事……哎?”
我眼神比周阿熒好一點,看見遠遠的水麵上,有個肥白的球體浮動。
說動,不太確切,他像死屍一樣沉靜,隻是隨著水波起伏,但一隻烏鴉落在他身上,觀察片刻,開始啄食時,他飛快的伸出手,抓向烏鴉,隻是沒學過武,那快隻是常人盡力能達到的快,烏鴉警覺的拍打翅膀,他卟騰的一個翻滾,烏鴉終於沒能逃走,抓在了他的手裏,黑色羽毛亂飛,他也不斷揮手蹬腿,動作很怪異,像慶祝、像遊泳、或者幹脆像垂死掙紮。
“河白?!”我大叫。
他望向我們這邊,籲了口氣,不再動彈,沉到水下去,又浮上來,再次靜止。
筏子過去,看到果然是河白。波叔和大非手腳並用把他拉上來。看他隻穿著裏衣,我們都忙脫外袍給他:“河兄弟,幾日不見,你體重輕減很多啊。”知道他沒死,就這樣放心打哈哈,“難得你水裏都能活到今天,莫非我們看差了,你是水神?”
“休要取笑。”河白連連拱手,“在下幼時在城外小溪玩過狗刨,此次被困於大水中,一點點狗刨當然不夠用的,幸而體型肥胖,發現隻要在水麵靜止不動,竟然也能像死屍一樣的浮著,所以僥幸活到今日。”一邊不斷指揮我們:“往那邊、往那邊。”
“那邊有什麼?”我心跳加速了,周阿熒竟然臉色凝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