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周嫂子。”河白微微一笑。也許是他瘦了的關係,這個笑一點都不好看。
到了他們的“庇護所”,我終於知道河白為什麼要有這種表情。
那是一個殘破的房間,被大水衝過來,卡在樹杈間。這是舉目所見,唯一能住人的地方。河白這幾日要活下來,絕不可能住在水裏。他如果住在這房間中,那無可避免跟謝娘要共處一室,那……
“這幾日,我捉烏鴉、捉魚,與嫂子生吃。我泡過水後,實在吃凍難當,所以每次都是解下棉衣後入水,出水後,脫下濕衣,嫂子用自己的體溫讓我暖和回來,我再穿回棉衣。”河白道。
筏上,不止一人倒吸一口冷氣。
“我敬嫂子如母。我倆這幾日,絕未有亂跡,這情唯對天地可白。”河白急著對周阿熒道,“如相爺不信,我可以發毒誓,我——”
“不用了,我們過來,從屋子裏應該可以看得到,對吧?”周阿熒這時才淡淡道。
“呃……”說得也是。我們都靠近屋子了,裏麵還沒動靜?而且也看不到裏麵有人。但,我們的角度不好嘛,也許謝娘在屋角……
“她一定要幫助兄弟活下去,這是她的心意。但是,她也絕不能讓兄弟蒙受穢嫂的聲名,這也是她的心意。”周阿熒道,“我想她現在已經不在屋裏了。”
破屋裏,我們隻找到一塊裙角,上麵用血寫著:以此為證,清白對天。
謝娘,從窗口看到我們來之後,應該是自己躍入水中了。
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證明清白呢。為什麼,清白不清白,就有這麼重要呢。寫血書有多痛、縱身跳進初春的水中是有多痛!
我揚起手,叭的打了周阿熒一個耳光。
“主上!”眾人齊呼。河白鼻子一抽,眼淚掉到地上。
“你明知道她有這樣的傻心思,為什麼平常不利用一切機會告訴她,如果有這樣的情況,她應該活下來、她可以活下來?你不是很能講的嗎?”我悲鳴,“謝娘不是你一個人的謝娘,是所有人的嫂子。她有權活下去。欺負女人是嗎?如果是你自己遇到這種事,你會死嗎?你說!”
“所以,主上……最好不要太快實現平天下的大業呢。”周阿熒輕聲道。
“什麼?”
“我跟謝娘約定過,結發不可斷。”他道。
“什麼?”我還是沒聽懂。
“她去了,我也當同去。隻是答應主上的天下,還沒有實現,所以,等實現之日,我就隨她而去。”他平靜道,“她無虧負,我無虧負。”
因為下了必定一死的決心,於是他猜到謝娘會死,也任由她去、也不哭泣吧。我呆呆看著周阿熒,一時倒出不了聲反對他。
不知為什麼,在他身上,我好像看到我自己的未來。
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們把難民救進了有糧的城池,但大家的糧都不多,土壤是泡得鬆軟了,如果官兵退去,就大麵積的排水、準備春耕,但官兵總是引而不發,不曉得在計議什麼,我試著揣度季禳的心理時,總覺得頭皮發麻。周阿熒跟河白拿了地圖、還有一摞的算籌,量來量去、算來算去,嘴巴裏嘟囔來嘟囔去,我看到那些不斷變化的算籌、還有越記越多的數據,就覺得不是好兆頭。
果不其然,周阿熒鄭重向我道:“主上,我們覺得這次水災的麵積,本來應該更大。”
“你還嫌不大啊?更大?!”我一聽就炸毛。
“咱們就事論事。”河白道,“本來應該更大的,我們懷疑是上流有人把一部分水截住了。”
他們現在又好兄弟一樣相幫著說話了,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本來是我樂意見到的場麵,本來嘛,老是薺薺蒂蒂磕磕碰碰,還做不做事了?但謝娘的離去,讓我沒理由的對他們都有意見,我覺得謝娘走得不值。
沉浸在這種心情中,我對他們的報告沒有處以應有的重視:“有人截住水,好事啊?”官兵總算也做一件好事。
周阿熒跟河白對視一眼:“再被放出來就不是好事了。”
我的臉色一定在刹那裏變得刷白。
水不像眼淚,藏久了也許就會自己消亡,它是妖魔,屯在那裏,不出來則罷,一出來,就把前陣子積攢下來的災禍進一步釋放。“到底積了多少水?會不會是官兵有意蓄水,揀到時機再決堤?”那樣的話,不知三湖、星博,隻怕元城都保不住。
“我們就是不知道。”周阿熒他們探探手,“需要刺探。但如果真的是官兵做的,那邊守衛肯定不鬆懈,那麼適合刺探的人隻有——”
“向予。”我們異口同聲。
這個時候我原諒了元王爺,原諒他在什麼危急時刻都把龍嬰推向風口浪尖。龍嬰是他最好的兒子,他知道。向予是我們這裏身手最好的人。這是戰爭,戰爭不容許你在最要緊的時候保護你最愛的人,它要求投下合適的人,最合適完成任務的。有多少機率負傷或者死去,在所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