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剛來多馬店找阿斌,阿塔莎也許就盯上我們了,但是不現身,一路跟我們上雪山,可能想看看我們是怎樣的人?我沒顧得上問她。不過問她的話,她也不一定說吧。土司當久的人,像皇帝當久的人一樣,都有種神秘感。
仰頭,我看見雪峰那個方向的天空,有幾個黑點在飛,也許是羊鷹,但隔得這麼遠,如果真是雪峰上空的鳥,縱然大如羊鷹,我也不該看見。也許隻是我的錯覺。
中州的局勢確實是緊張了。土司控製的地盤還好,朝廷控製的城池,都已堅壁備戰。我們隻從城外野路上走,倒也沒人出來攻擊我們。奇怪,我以為民眾國軍隊跟朝廷軍隊應該已經打起來了,為什麼不打呢?
含含糊糊我聽見有人說什麼:“他們的觀音膽子小,不敢談判。”我聽不懂,疑心跟我有關,但怕浪費時間,也沒去問,隻是快馬加鞭往南去。
巨春作為北防線一帶最大的城池,如今已成為我們的主要駐紮點。在防線之外三裏,我跟我們自己的士兵接上了頭,進巨春去。
我到城門時,向予在城頭接我,塵土也顧不得幫我拍一拍、阿斌跟在後麵他也顧不得慰問,拖著我的手道:“皇帝找你談判,他用你帶出來那些人的親屬當人質威脅你。”
我一怔,大怒:“那些人的親屬,是他自己的臣民。他用他自己的臣民來威脅我?!”這算什麼****邏輯。
“按照正統意見,那些人是叛逆者的親屬,與叛逆同罪,不屬於臣民範疇。”向予糾正我。
好,好!有這種理論,那誰要當他臣民?不如都當叛逆算數!我氣急敗壞:“談判談不攏,他就殺那些人?但他要談什麼?要我們全部投降?我怎可能——”
“他要黃光的頭。”向予道。
我忽然靜下來。
他很明白。他用那些人,隻交換一個人。這樣的談判我會考慮。
但我又怎麼能考慮。
“黃光在哪裏?”我問。
向予領我去,離城牆不遠有個庫房,他在庫房中忙碌,一桌一地都是鐵件、木件、粗繩細線、各種古怪的器械。幾個人在幫他打下手。他臉色愈發白了,像多久沒有好好吃過飯睡過覺。
“黃光。”我叫他,“黃光。”
他好一會兒才從他的世界中抬起頭,看了看我,柔軟的唇角浮出一個近乎透明的笑容:“大人。”
“你知道了?”我艱難的開口。
“嗯。以前的一些設計圖紙,我都已經整理出來交給汪淨、王高。他們可以懂的。我腦袋裏還有些新想法,能做的做,暫時不能做的,我也在努力的寫下來畫下來,希望對其他人能有用。”他飛快的翻著桌邊厚厚一疊紙給我看:“也有圖也有字。但是隻靠紙筆形容,難免不太清楚。我已經盡力了——”
“你在交代後事?”我問。
他琥珀般半透明的眸子凝視我、又垂下去:“大人有什麼其他選擇?”
他說得對。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呢?交出一個人去換一批人,怎麼說都是劃算的。
但劃不劃算,怎能由我來決定?我有什麼權利決定一個人的生命、和其他人的生命,哪個更輕哪個更重?生命不是鐵塊,可以堆到一起稱重量,生命是空氣,每一縷都不能更輕、也不能更重。
我無法把黃光的人頭交出去。
“談判地點在哪裏?皇帝呢?”我澀聲問向予。
“皇帝、人質,都在孔地設子城。他說,給你三天時間讓你決定。”向予看我一眼,“現在正好是第二天。”
“我馬上去跟他談。”我回轉身。阿斌還跟在我後麵,我按一按他的肩:“你手裏沒地圖是吧?記得多少都給我們畫出來。”
黃光起身,也跟在我後麵。
“你……”我想不準他去,但也說不出口。那一批親屬也是性命,他們也許在眼巴巴等著我獻出黃光,好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