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這既然是暗河,大部分都隱藏在地表之下。設子城裏有一個井、八裏之外的荒郊也有個自然湖可以作為出口,大非固然可以從湖潛入,一路屏氣到達設子城,那些人質怕是沒這本事從設子城屏氣逃到自然湖的。這卻如何是好?
“這裏。”大非在設子城外一裏至二裏的一段區域上畫了個圈,“如果能打個洞就好。地圖沒畫清這一段暗河怎麼走,但我猜應該走在這一段。實地去看看,如果能打出個洞,又能有七八個以上水性好的人協助我,我覺得可以把人質一直運到這裏,他們還不至於死。之後就是接應的事了。”
“接應包在我身上!”向予拍胸脯,“那咱們馬上去看看那邊能不能打洞。”
“如果發現事不可為,立刻撤。”我在旁邊下定決心,告訴他們。
“嗯?”向予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不是很想救出人質嗎?
“如果能打出洞、進到城裏,發現有什麼不妥,也拋下人質,立刻撤。”我道,“因為我們不可能為了救你們,在這裏冒險揮師與朝廷全麵交戰。你們的生命安全,要你們自己保重。”
作為兄弟,我叫他去冒險,就該不惜一切代價接應他,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但作為主帥,卻不能用軍隊的生命、戰場的局勢來為一個人、幾個人保駕護航。
——不,我還不是主帥。
我對向予道:“你是元首,緊急狀態時有權決定暫時的軍隊首腦。”
“好像是這樣。”向予望望天。
“你從前封我為護法,不倫不類,不要管它。就此北方戰線,給我一個月時間,能否由我話事?”我鄭重請問。
向予望望登樂爾:“你有沒有意見。”
登樂爾想了想:“以北防線為界。越過防線以南作戰,所有草原兵力物力可以全聽侍郎調遣。退回防線以北,一切仍照草原本來的編製來。”他腦袋很清醒。
向予按手於我頭頂:“一個月,元首授權你為北方戰線的最高長官。一切人、物,聽你調度。”我單膝跪地受了他的封,他隨之也向我跪下:“在此期間,任何人,包括我,也受你調度。”
“去吧,你們自己挑最合適的人一起去執行任務。”我站起身命令,“記住我的話。努力完成任務,同時一定小心為你們自己的性命負責,因為這裏的軍隊不能為你們的性命負責。”
這是殘酷的命令,所以我要重複兩遍,讓大非記住。如果死,他應該做個明白鬼,而不是糊裏糊塗被我拋棄。
“我的老娘,蛟帥知道的。”大非對向予點點頭,“有萬一的話,就拜托了。”
“隻要民眾國有任何一個人活著,就會像照顧親娘一樣照顧你的娘。”我向他保證,向予也是。
他們走了。我回房間睡覺。
我必須養足精神,像養一把劍,直到我應該出鞘的時候。但人這個腦袋真奇怪,有時候你不想睡覺吧,它眼皮沉啊沉的不知不覺就會睡過去;有時候你想睡覺吧,它嗡嗡嗡的就是睡不著。我硬閉著眼睛,無數線條和光影仍然在我眼前狂閃,有時像刀光、有時像雷霆,背景都是一片血紅,悶悶的,是潑在灰燼裏的血。
“程大人。”侯英在帳外低聲喚。我一個激靈,張開眼,從床上彈起來,掀開帳簾問他:“怎樣?”
“洞已經打好。大非挑好了人,已經準備潛入設子城。蛟帥也挑好了人,等您號令,可執行第一步接應。小人也如您所命挑選了七百名精兵,可執行第二步接應。”
我吩咐給他的不隻兩步。全軍所有將士衣不解帶、枕戈以待,一旦發動,就是第三步。第三步就是大戰了。每一步都將由我決定。
一個決定就可能有一部分人因之而生、另一部分人因之而死。我有沒有這個資格判斷別人的生死?我不認為有。但是如果必須有人下令,我希望它出自於我。我願意為之承擔所有責任,總勝過躲在一邊,事後再來懊惱。
我出帳營,登高,遙遙瞭望。
設子城裏隻有很微弱的燈光,不知是否來自厲祥的房間。荒涼的大地上,月光朦朧,那座土城看起來越發渺小了,像一隻苟且趴在地上的臭蟲。
這隻臭蟲肚子裏,到底誰生、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