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抬起眼睛,望向多馬店的上坡方向。
偏東邊,那裏的山野有一片起伏,沒有被大雪抹平,看起來像衣裳上的褶皺。如果要避的話、如果是我,應該會選擇那裏。
我疾步向那個方向掠去,找了個褶子,都不見人,驟然間眼前一片紅,不由得心旌巨震,幾乎喊出“血!”來,定定神才看到,原來是太陽落下去,拋出一片紅光,自天邊,染紅了整片冰雪。
高原的冬天,太陽落得其實並不快,在雪神宮裏我就發現那麼高的地方看地平線,竟不是直的,而是一條弧線,不知作何道理,這裏高度沒有雪神宮那麼高,弧線的弧度也緩了許多,太陽靠近那裏,甩出紅光來,算算時辰,卻比平原上晚了些許。
我想了想,略有些頭緒:平原上看太陽,是落到山後去,這裏比一切的平原山峰都高,自然晚些時辰、仍能看到太陽。隻不知如果爬得再高、再高些,是否能見到太陽下去睡覺的地方。像羊鷹般飛得那麼高,是不是夜晚也能看到太陽光的?
這些胡思亂想,隻是一閃而過。阿斌若好好的活著,我掠來掠去的找他,他總該看到,怎麼還不現身見我?我隻怕他凶多吉少,腳下更快,身上微微的滲出汗來,風卻大了,吹得臉皮頗有些疼,還好雪倒沒下。夕陽已徹底消失在弧線之後,夜空黛藍,星星比平原上更見得多而大,溫柔明亮如寶石,雪峰一座座都是最純淨的銀白色,陰影處便變成鉛灰,默然守護在天邊。
我忽然看見個人影。
整個世界不是銀白、就是鉛灰,很容易叫人眼花,它又全身雪白,我本來也不能斷定它是人影,可它站著軍姿,手還舉在額邊敬著禮,非但是人,而且是個軍人!
我疾掠而去,略近些,看清了,不由得失笑:這是個雪人。
可隨即我在它旁邊又看見一個人。
這人同雪人差不多高,全身也蓋著一層薄雪,但是同真正的雪人就有那麼微妙的區別。我百分百斷定他是人。
掠過去,我顫抖的撥開他臉上的雪花。他是阿斌,半闔著眼睛,手也舉在額邊,同雪人一般姿勢,僵硬不動。他已經凍死了。
從這裏,我順著他臉的方向看,能看到多馬店和官道。他果然是避官兵、並等著我吧?為何會凍僵在這裏?阿斌的武藝縱沒有我好,又何至於此!
我情急無法,又不舍得撇他在這裏,試著挪了挪,他腿腳凍在地上,竟挪不動,我又怕用力太大,毀壞他身體,抱著他頭,喃喃:“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隱隱約約,我覺得有什麼熱氣吹在我臉上。
那氣流不但微弱如蛛絲,而且幾乎不剩什麼溫度了,是我自己臉頰被風吹得太冷,才對這一點點溫度都有感應。我心髒狂喜跳動,屏住呼吸,閉上眼睛慢慢感受,終於確定,是阿斌鼻孔裏噴出的鼻息!
想來因為此地太冷,他身體被凍在地上,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但仍存著一線生機未滅,鼻中仍有氣息。我忙撣去他身上的雪,認準了穴位,從他背後緩緩將真氣輸入,他果然仍有脈動,雖然微弱異常,慢慢的也恢複過來,眼睛終於動了動,嘴唇裏發出極低的聲音,根本聽不清。
這時,該死的雪花竟又飄起來。我一雙手掌隻按得住他背上一點點地方,他身體其餘部位全露在風雪裏,須被奪去熱量,卻怎麼辦!我再無他法,轉到他身前,環抱住他的身體,雙臂繞到他背後,再行運功。
他的麵孔仍然那麼粗糙,擦在我臉上,令我感到有些不適。他的嘴唇又動了,這次我終於勉強聽清:“大人不可。”
“節省力氣。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給我活過來。”我狠狠命令。
我其他所有命令他不聽也就算了,這一道再不聽,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他不再言語,雪花越下越猛,我的肩頭須臾又積了一層雪,他也差不多。但我能感覺到我的真力很有作用,他的血脈已經越來越融和,終於吐出一口氣:“大人,我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