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撲麵,仰頭已經看不見月光星光,天地間一片青黑,多馬店的燈火早熄了,從這裏望過去簡直望不見它,偶爾不知從天際哪個角落投下來一線冰冷的寒光,高峰猙岩的黑影立刻忽濃忽淡的畫下來,像是鬼怪在雪地上蠕動的一般,景色駭人。我知此地不可久留,彎下腰,替阿斌將他足下結的冰打破——連我腳邊都結了層薄冰呢!一並都打破了——我便背負著他往多馬店方向飛奔,奔出這個“褶子”,腳步忽然頓住。
就在我們麵前數丈遠,地麵忽然崩塌,“轟”的巨響,雪塵揚起老高,原地隻留下黑乎乎的口子,不知有多深。
也許那本來就是深壑,隻是上麵結了冰、又積了雪,故此我們來的時候都沒注意,現在雪越積越厚,大約壓碎了冰,於是露出猙獰麵目來。我想我來的時候,好像就從那邊走的,可能曾經點足在那塊地麵之上也說不定,若是當時它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塌陷下去,我現在屍骨還不知找不找得回來。又或它早些時候塌,我現在回去,夜深了看不清,隻當那一道是陰影,依然點足過去,豈不是自己往深淵裏跳!它早不早、遲不遲,此刻塌下,倒是救我們一命了。
想固然是這樣想的,可恨它橫亙在麵前,勢必要繞路行走。繞出一段,風更狂、雪更猛,我本就隻憑著模糊的記憶知道多馬店在哪個方向,這麼一繞,可徹底的沒了方向了。眼看夜越來越深、風雪越來越酷烈,比沙漠一夜仿佛更凶險,這卻如何了局?
阿斌眉毛上都結了冰,嘶聲道:“大人,放下小的,您自己走罷!”身子趴在我背上,跪不下來,隻是連連頓首,以表誠意。
我苦笑道:“我如走得了,帶你一個也不妨,現下……”現下隻怕是兩個都走不了了。這句喪氣話,我卻說不出口。
想當初向予怎樣反複阻攔我,不叫我送他?我不自量力,非要送、要送,結果送進這樣的險境了吧?我心下懊悔得要死,隻盼現在能跟眾兄弟一起好端端坐在巨春的營帳裏,等著登樂爾高奏凱歌回來同我相見。唉,出生入死多了,我怎能盼天公每次都叫我逢凶化吉?沙漠難得逃生一次,我就應該引以為戒……
哎,沙漠?
我猛想起沙風暴過去之後,邵老頭挖開沙子,替我們保住了熱量。
舉目一望,我看到一塊大石背後、稍微穩風一點兒,便負著阿斌快步過去,到了那裏,放下他,便以劍鞘當鏟子,拚力挖雪。這雪倒鬆軟,可塑性又好,不像沙子般隨挖隨便流出來,我須臾已經挖了一個大坑,抱著阿斌便躺進去,橫劍在上,擋住坑口,又往橫向挖掘,挖出一個雪洞來,再鑽進去。
雪洞當然不像沙子般有熱量,但是熊瞎子、雪兔子們過冬,既沒熱沙、也沒棉被,還不是靠雪一封洞口,躲起來過?我隻望這雪洞擋去外麵的寒風,我又有功夫,運功禦寒,庶幾能度過這一夜,等明晨辨明方向再走?
風卷著雪,不移時將我橫了劍的坑口封起來,且越積越厚,我想想不好:都封死了,沒有空氣,躲在裏麵怕要悶死。此時身上別無長物,隻有束發一根木簪,拔下來看看,也隻有四五寸長,我腦袋飛快運轉,又有了主意,便解下腰帶,雙掌以內力化出雪水來將它沾濕,捋直了,伸到坑外,它很快凍得硬梆梆的,便儼然是根尺來長的硬物。我將它插在劍旁,見雪積厚時,輕輕旋轉。劍能擋住雪傾倒進來,腰帶轉一轉卻能留出一點點小孔,呼吸便沒有問題。
這些都處置完畢,我才鬆一口氣,雙手環住阿斌,繼續給他輸入真氣,助他取暖。外頭朔風呼呼吹過,雪洞裏倒是安靜。阿斌身體雖好了些,精神卻漸漸困頓,我知他功力不濟,怕他一睡便睡死過去,有意逗他說話:“你在多馬店,怎的又跑到這裏?敢末是有人趕你麼?”
阿斌抱愧回答:“屬下見有些人來求住店,來曆不尷不尬,恐是官兵,不知他們來此作甚。元首上雪峰,總歸不叫他們知道的好。屬下自知學藝不精,不敢跟他們起衝突,所以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