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掌道:“侍者德懷,奉土司大人命,見程居士當麵,請進小寺中,有東西轉交。”
阿斌低聲在我身後道:“土司有命,怎不當麵說?這人可疑。”
他小心,固也沒錯。隻是處處疑心,還有何處不能疑心?那還有什麼事做得成?我看這德懷侍陀目光中正,料非撒謊,身坯雖練過武藝,但查看他周身動靜,應該也不是什麼高手,真要發難,我總還接得下來。當下我便合掌回道:“大師前頭帶路,在下跟著便是。”
他前頭走著,安心把背後的空門全交給我。我們一路行去,也不見什麼可疑動靜,漸漸行至那株大樹下的廟宇,一眼看見上次替我們開門的侍陀在門口等候,我益發放下心來,過去彼此見禮畢,開門侍陀領我們進後麵靜舍,遞過來一封信,是阿塔莎寫的:“朝廷那些人,有純實、持靜大師送下來,會經過此,這幾件物色,還於他們,休與他們多言。又,紅箱裏黃綾那包,若見到程昭然居士,交他過目,或者他感興趣。”
這信寫得可比她說話簡易多了!大約寫字比噴唾沫星子費力的緣故,不得不從簡。看信裏意思,阿塔莎已經回到雪神宮見過那些官爺,且打發回來了,那她的信怎能先我到鬆鼠鎮?想想也不奇,總是秘道裏直接用什麼法子放下來的。一邊開門頭陀已捧了箱子請我看。
那箱裏的東西,說普通也普通,說珍奇卻珍奇,竟是兩個大西瓜、並幾十枚杏子。那西瓜碧綠生青,瓜蔓還未完全枯萎,竟是當令的好西瓜,杏子也非幹杏,粉紅飽滿,竟是如十八歲大姑娘般的好大杏,兩樣水果放在一起,紅綠悅目、清香撲鼻。若在中原盛夏,這種東西幾文錢挺吃了,可時近隆冬,它們又是哪裏來的?莫非是傳說中四季如春的仙家果園出產不成!
我見到水果中還插著一張紙箋,便插出來看,但見紙頭挺括潔白,上麵還印著暗灰的雨滴般花紋,製作精良無比,當是宮中所用之物了,紙上幾行字,雖盡力克製,仍能看出狂草的氣質,再斷清筆觸,也是一隻披上衣冠的野狼。說的是:此果乃上天眷顧,賜我朝仙術,種植出來,土司大人若喜歡,我朝願將仙術傾囊告訴,今後中土雪峰,四季同享鮮味。
後麵蓋著朱紅的皇印。
這是厲祥的筆跡。他得誰的眷顧得到種鮮果的仙術?阿塔莎自是不信神會偏心於他,所以毫不動心,原樣退回,但想必猜來想去,也猜不透其中關竅,所以要問問我?
嗬,不對,若是想問我,信中必定囑咐我留下解釋。她自恃神學正統,對厲祥玩的小把戲不屑一顧,但既然涉及什麼“仙術”,怕對戰場局勢有關,隻恐我吃了他的虧,才送來給我看?
我心下感激,請侍陀向阿塔莎轉達我的謝意,侍陀合掌應下了,便把箱子收去,洋洋不以為意,也沒興趣知道這東西是怎麼種出來的,顯見心中有神,對這些旁門左道不放在眼裏。我大約道心不堅定,心裏其實感興趣得緊。有神仙幫忙厲祥麼?我倒是不信的。真真實實的西瓜、真真實實的大棗,總是用什麼真真實實的法子種出來,這法子是什麼呢?又能不能大力推廣?我若是能刺探出來,或者對農業大有推進呢!噯噯,若是一年四季都有鮮果,這德政卻比多打幾場勝戰都好。
這些有信念的人,堅貞便堅貞了,難免失卻許多好奇心、上進心。所以最平穩是他們、最沒變化也是他們。
我們告別鬆鼠鎮,想來官爺們在我們後麵下來,看到久候多時的侍陀們搬出他們的禮品交還,不知該多吃驚?我們是想不通他們的水果怎麼來的,他們能不能想通他們的禮物怎麼先於他們下了高原?
阿塔莎到底是孩子,忍不住淘氣,這樣也要嚇唬他們一嚇,別別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