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意思?”範薑軻低沉著問。
他們之間又在打什麼啞謎嗎?
程大人低低歎氣,“相爺有所不知,夫人體寒,若不是這幾年來環境清幽讓她精心養身子,配上那些上等的藥材,她的身子隻會日益壞下去。”
也難為了國舅府對她的精心照顧。
“父親大人在世的時候,也請來不少的大夫給我看過,我自知身子骨天生柔弱,不怨天地,得過一時算一時吧。”她笑,笑容裏泛著的是幾不可聞的寂寞。
那些養病的歲月裏,隻有她一個人單獨地依靠在小築裏,看著遠處茂盛的竹林,耳邊依稀聽見父親大人的祈求:“願上蒼憐我竹兒,讓她健健康康地成長,無病無痛,如竹般剛毅。”
她的小名,便是那樣得來的。
她不怨眾人不來看她,也不願父親兄長離她遠去,她知道那不是拋棄,而是為了讓她斷去七情六欲,隻留她一個清靜的世界。
“程大人,可有根治的方法?”範薑軻的臉色已是很難看。
蘇千雪淺淺抿唇一笑,他一定氣惱死了自己娶了一個病鬼吧。
“調理得當夫人也無大礙,但若想像正常人那般……”程大人又開始摸胡須了。
小清站在身邊很想敲他的頭,他會有辦法嗎?這麼吞吞吐吐,討厭死了。
程大人仿佛受到小清殺人似的目光,身子顫了一下,“辦法是有的,隻是很難。”
“此話怎講?”範薑軻問,語調清冷,仿若隻是一般小事。
“若要根治,則須銀蓮雪、百花蕊和八寶珠研磨成粉,煎熬三個時辰,冷卻在寒雪裏三七二十一天飲用才可痊愈。”銀蓮雪是東野國的特產自然是有的,百花蕊是南宮去年進貢獻給東野,後轉賜予皇後的,都可以得到。
但是八寶珠……隻有北堂國君才有。
他……會給嗎?
範薑軻沉思。
小清送了程大人離去,蘇千雪依舊靠在床頭,輕淡的笑容還在臉上,“範薑夫君不必多慮,若他日我死了,你可以再娶。皇上那邊也能理解的。”
“胡說。”他氣急敗壞地低喝,眼裏的目光是她看不懂的複雜。
她撇撇嘴,“其實這事也隻不過是生老病死的一個常理而已,範薑夫君也別太掛心了。”
“誰說我掛心了?”他冷冷道。
哦,是啊。他隻是在生氣娶了一個不愛的女子已經很委屈了,怎會還是個病鬼?心裏慪氣吧。
她也不想在此事上多說什麼,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我去茶院寺祈福邊關之戰能打贏卻出了這麼個意外,你說表哥會不會……”
“胡鬧,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他道,語氣依舊清冷。
她點點頭,也對。
從懷裏摸出一個平安符遞給他,“這個給你。小沙彌給的,說是可以保平安。”這一次遇刺而無大礙,或許也有它的功勞。
“自己留著吧。”他平靜道。
她摸出另外一個,笑了笑,“我還有一個。”說著,便把平安符塞入了他手裏,“範薑夫君處理國事,日理萬機實屬辛苦,也難保不會得罪小人。有個平安符也保個安心。”
他望著她的臉,她的眼神真誠而明麗,像是雨後的冬色,清然一片澄淨。
“那就多謝夫人了。”
他出了房門,轉而問小清:“小雅沒事吧?”回府後,他也知道了來龍去脈,更是給小雅也請來了大夫。
小清微微一愣,“呃……嗯,沒事了。”
“總管,讓廚房多燉點藥膳,也給小雅送去一份吧。”他冷聲地說完,離去。
總管和小清皆是一愣。
他……這是什麼意思?感謝小雅的護主之恩?
但他不是不在乎蘇千雪嗎?如果她遇到意外死了,不是更稱了他的心意?
到了書房,範薑軻看到桌子上那新的硯台。
難得一見的端硯,還有旁邊的花紋。那是一支飄落桂花的樹枝以及天上的一輪明月,旁邊點綴的星星卻讓他愣住了。
蘇千雪……這是什麼意思?
愛惜此硯台就是愛惜她的心意,但是她的心意難道是要他也愛惜憐星嗎?
眼眸一暗,沉靜無語。
一月後,邊關傳來消息。
白將軍受到敵軍的埋伏,精英士兵一隊被擒,白將軍隻身前往敵營,生死未卜。
桂花凋零,樹葉也枯萎了大片。
冬天到了。
屋外飄起了小雪,屋內升起了暖爐。
大廳裏,範薑軻和蘇千雪才剛坐下要用膳,就聽見幾個腳步聲匆匆而來。
“軻哥哥……”來人不由分說地就撲入了範薑軻的懷裏,低聲哭泣,“我怎麼那麼命苦?”
蘇千雪一怔,力持鎮定地坐著。
邊關的消息她也剛剛得知,表哥……一定會吉人天相吧。她在心裏低吟。
看尚憐星哭倒在範薑軻的懷裏,心裏不是滋味。不知她是為了表哥的性命擔憂而哭,還是為了自己的不幸而哭,抑或是為了範薑軻……
對於尚憐星,她已秉持了遠觀的態度。
她看似柔弱,實則狠毒。
那日遇刺,小清查出來是她買凶,想要借刀殺人。
難道自己就這樣的惹她厭惡,不惜要奪她性命嗎?
因為愧疚,所以她沒有揭發,也讓小清守住了秘密。
她與人無冤無仇,誰能刺殺她,範薑軻肯定心裏也明白,既然他都不願多說,她這個夫人又能說什麼呢。
到時候也不過落得一個嘲諷的下場。
最大的問題是,若揭發了尚憐星,她一定會受到製裁,那時候表哥……
硬生生地忍下來。
再看一眼尚憐星此刻梨花帶淚的眼,她輕微歎息:“小雅,再備一副碗筷。”
範薑軻將尚憐星扶正,她又軟在他身上泣不成聲。
他瞥向蘇千雪,她隻是淡淡地看著菜式,仿佛眼前無物一般。
他的心裏滑過一道輕微的不快。
“表嫂,先擦擦臉吧,表哥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了,現在朝廷也在派大將過去商討。保住身子要緊啊。”蘇千雪示意小雅給尚憐星添加米飯。
尚憐星這一次倒是乖乖地配合,接過丫鬟遞來的熱巾,擦了擦眼淚,“軻哥哥,我很害怕。”說著,又把身子朝他那邊挪了挪。
她的眼裏根本就沒有悲傷,隻是趁機想要得到範薑軻的同情和愛憐罷了。
蘇千雪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尚憐星低垂的整張臉,心裏的一股厭惡不禁油然而生。
但她吸氣,忍了忍低頭吃飯。
表哥生死未卜,他的妻子卻依偎在別人的懷裏博取同情,那分明就是利用自己的軟弱,而不是真正的關心。
可是她又能祈求什麼呢,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啊。
她繼續低頭吃著,食不知味。
“那是爆炒白玉,味道辛辣你都吃不出來嗎?”冷冷的一道聲音之後,她的筷子也被另外一雙夾住。
她低頭一看,是範薑軻的筷子覆蓋在了自己的筷子上,筷子下是一盤豔紅的辣椒炒白芍,這……她剛才在吃這個菜嗎?
後知後覺地才發現胃被刺激得疼痛,整個眉頭也都皺了起來。
小雅一驚,立馬給她拿來一杯清水。
她服下後,好了許多。
範薑軻看著她,像是多了些什麼,但什麼也沒有。
她的反常讓他有些掂量不住,心裏的那個疑問盤旋得更大,仿佛就要破繭而出。
此刻,他又寧願不知道了。
尚憐星哭累了,就倒在範薑軻的懷裏睡著了,死活不肯回將軍府。
蘇千雪沒有動怒,反而吩咐下去給尚憐星準備了一間廂房,打點妥當讓她好生住著。
不僅如此,還派了人去將軍府把尚憐星的貼身丫鬟也請來一起伺候她。
為人妻子能為丈夫做到這個田地,任誰看了都唏噓不已。
全府上下也不禁對蘇千雪肅然起敬又為她不值。
多日來的相處,他們發現蘇千雪的淡然之中又有著體恤與溫馨,那種不擺架子的譜更是讓他們覺得親切。如果相爺能喜歡她該多好啊。
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能為相爺做出如此犧牲,恐怕相爺也會略受感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