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背景在家裏的,她歪紮著馬尾;有的是在球場邊,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腋下夾一個籃球,另一隻手搭在伏苓的肩上,笑容明亮,眼睛裏透出柔和的光。
紙箱最底還有一個小鐵盒,裏麵是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每一頁內容都很少,多則百來字,少則三兩句:
5月7日
真不如當時被捅死就好了,搞得現在上不上下不下,我要是個男人就該把伏苓趕走,問題是趕不走!
6月28日
畢業了,同學們今天來醫院跟我告別,如果我還在學校,今天也該畢業了。
8月14日
媽跟老爸說:準備給你兒子結婚的錢現在都花在治病上啦!
鬱悶。
……
大部分都是諸如此類的瑣記,日記本的主人從患病後初期的煩躁、絕望到一年後接受現實,在父母和女友的殷切希望下艱難維持生命。裴知味細細讀來,日記的主人一看便知是個從來不懂傷春悲秋為何物的大男生,然而這大大咧咧的口吻在一年多後也變得消沉。
日記本裏有記載病因,肝衰。裴知味了解這病的臨床表現——病人會出現明顯的厭食、惡心、嘔吐等症狀;然後是出血、瘀斑……裴知味隻覺喘不過氣來,他後悔打開這日記本,如果不翻開,他不會知道曾經有一個男人,為伏苓付出過怎樣的深情。他從這欲言又止的日記裏讀出對生命的渴望、對愛情的眷戀,還有許多明明沒有付諸筆端,裴知味卻能感同身受的,深深的壓抑。
那個男孩子也許知道這日記本遲早會落到伏苓的手裏,所以連一絲一毫的感情都不敢泄露,常常亂塗兩句,又戛然而止。
裴知味卻覺得自己能明了一切那男孩想說的話。
最後一篇日記是1月7日,距離前一篇的日期足有兩個多月,那天寫的是:
真想再去打場球。
最近老想死後的問題,死亡對我來說已經不可避免了。
我總在想等我死了伏苓會想我多久的問題,時間太長了不好,我要是希望她一輩子忘不了我,那我不成王八蛋了嗎?
太短了我也很沒麵子。
三年吧,伏苓,我們打個商量,最多隻準想我三年,多一天也不行,別妨礙我找好人家投胎,哈哈哈。
那一頁還夾著一張照片,照舊是兩個人的合照,那男孩臉上泛著奇異的光彩——那是人們俗稱的回光返照。伏苓的臉則較之原來又瘦削許多,背後簽著日期和兩人的名字:
一月七日,葉揚、伏苓。
左上角又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小字:
最幸運的事是找了一個比我好一千倍的女朋友,不嫌棄我這也不嫌棄我那,希望她比我還幸運,找一個比她還好一萬倍的老公。
裴知味一不留神從沙發上滑下來,半跪在地上,他眼直直地望著照片上的日期和名字。
一月七日,葉揚、伏苓。
裴知味記得他和伏苓相識的日期,南方電訊去年的年會,也是一月七日。
那是葉揚和伏苓的三年之期。
裴知味想起那一晚,伏苓在他懷裏,那樣婉轉嫵媚的神態,口中低喃的卻是“豬頭,別鬧了”。
手指摩挲著相片背麵的簽名,裴知味隻覺胸口像有什麼東西,一霎間綻裂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