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說他一點都不想再治療,反正也沒有希望,他爸爸媽媽希望他過得好一點,讓他住很貴的病房,打很貴的針,他說再住下去爸爸媽媽連養老錢都沒有了。”
“我們學校附近有個影樓,拍婚紗照的,還拍很多藝術照,我以前從那裏過,總跟他說要拍很多藝術照,要拍民國裝、漢服的,後來他氣色一天比一天差,臉上都……他想跟我去拍,可是又怕以後他不在了,我看到那些照片會傷心。”
“他還讓趙啟明幫我介紹男朋友呢,真的,我還去見過幾次麵,他媽媽,就是文阿姨,也給我介紹過好多次。他還沒走的時候大家就開始了,他們都怕耽誤我。我見過幾個,我不想他愧疚,覺得是他耽誤了我——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接受別人。他也不是什麼特別溫柔體貼的人,可我就覺得誰也比不上他。”
“我不是故意要記住他的,我也想忘記啊,可是忘不掉,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每天看著他離死近一步……他臨死前,人已經瘦得變形,我現在要拿著他的照片,才能想起來他沒病時是什麼樣子。可是那種失去的感覺,那種痛苦,我忘不掉,也不想再經曆一次。”
“為什麼倒黴的事都讓我遇到了呢?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他爸爸這兩年身體也不好,很少出門,都是文阿姨照顧他。我爸爸媽媽剛退休,四個老人,隻有我一個,我也很怕的。”
“我怕我死了沒有人照顧他們,可是我又怕我也變成他那樣,到時候四個老人還是——”
她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落到熱可可裏,倏地便消失無蹤。
裴知味坐在一旁,靜靜地聽她喃喃細語,裴知味忽然站起來走開,回來時拿著塊熱毛巾,一言不發地幫她擦臉。夏夜的風滲進涼意,一冷一熱地交替過來,她微微瑟縮,他隻托住她下巴,很耐心地幫她擦幹淨臉,他又把她雙手都掰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用杯壁的熱度,一點一點將她煨熱。許久後她氣息終於平靜下來,灌下一整杯熱可可稍稍補充熱量,隻是頭怎麼也不肯抬起來,恨不得要埋進地底下去。
“你把東西都打包,準備上哪兒?”
伏苓呆呆望著地板,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洗衣機裏的衣服還沒有晾,廚房裏的粥煮好又涼了,裴知味無可奈何歎口氣,摸摸她的頭問:“你不吃不喝的,這叫好好照顧自己?”
“我不知道,”伏苓不敢看他,“我一點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我想回家看我爸媽,可是我又不想告訴他們我這樣了……我打電話請過假,不記得請了多久,反正我哪兒也不想去,不想出門,不想看到人,不想——我也不知道到底想怎麼樣……”
裴知味從她手裏接過杯子,輕輕攬過她,把她從沙發裏拉出來埋進自己懷裏,他輕輕撫著她的脊背,像安慰又像承諾:“沒事的,會好的。”
伏苓身子跪在沙發上,頭埋在他胸口,老半天後抬起頭,像剛剛回過味來,訝異到不敢置信,結巴著問:“你,裴知味,你還肯要我嗎?”
“看你自己怎麼想了。”
“我,”她忽然緊張起來,連呼吸都急促不勻,“我不知道。”
她狠狠抽了幾口氣,又重重歎了一聲:“我腦子裏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