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伏苓笑得慘淡,“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說完她又搖頭,“算了,讓趙啟明知道我帶你去掃墓,還不得罵死我。”
“你想去看葉揚?”
伏苓點點頭。
葉揚葬在城東一座叫憩園的公墓裏,出租車一路往東,抵達終點前是長長的鬆柏道,在花木已紛紛開始凋謝的初秋,仍堅韌挺拔地樹立在長路兩側。裘安陪她到公墓門口,因為懷著孕頗多忌諱,伏苓讓她等在外麵。
公墓裏一排一排的黑白格子,整整齊齊的看過去並無不同,格子裏標著編號、姓名、存放人,還有一張黑白照片——每張照片背後都有各自的故事,然而現在公墓裏除了颯颯的秋風,寧靜深遠的沉默,再無其他。
現在並不是掃墓的季節,公墓裏人並不多,與葉揚隔著數位的格子前,有一群青年男女嘻嘻哈哈地獻花,伏苓很訝異掃墓的人能有如此寬鬆的心情。她告訴過自己不要哭,然而那些人的笑臉仍讓她驚訝,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什麼,葬在這裏的朋友,不知道是叫阿燕還是叫阿雁……伏苓靜靜地站在葉揚墓前,耳邊傳來那群人的笑語:
“燕姐,我們又來看你了,我今年結婚了,明年帶兒子來看你!”
“燕姐你別聽他吹,我比較靠譜,我老婆下個月就生。”
“我兒子三歲。”
“屁,你那抱回來的也好意思說是自己兒子!”
“胖子在美國挺好的,燕姐你放心吧。”
……
伏苓不知怎地就哭出來,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昨天還告誡自己,不要讓葉揚看到她哭,不要讓他知道她傷心,不要讓他知道她過得不好……
更不要讓他知道,原來是裴知味的失誤,讓他們現在陰陽兩隔。
仿佛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文阿姨為葉揚挑的是一張他還未病重時的照片,炯炯雙目,陽光笑容,臉上卻已顯瘦削——他手術前飯量是很大的,他們一同在食堂吃炒飯,她吃一半便飽了,他吃完自己的那份,再把她的盤子拖過去接著吃……他帶著被子去排隊幫她買回家的火車票,陪她去上他一聽就要打瞌睡的西方美術史選修課,後來還托趙啟明幫忙照顧她……
其實最後病中那兩三年他們也是吵架的,然而現在回想起來,她隻記得他的好。
他人已經不在,可對她的好,卻從未消失。
連她現在查出這些病來,還有人對她不離不棄,都是承葉揚的恩惠。
伏苓想起那天夜裏——和秦晚舟第一次見麵不歡而散的那天晚上,他們相擁而眠的寧靜夜裏,裴知味在她耳邊肩上烙下輕吻的時候,她也問過他:“你怎麼和你媽媽說的?”裴知味笑答說:“我說我不要孩子。”她當時呆住,愣很久後問:“為什麼?”他說:“你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不等她回答他又說:“可能我真是愛你愛到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隻能犧牲一下了。”她心跳都險些窒住,他卻又低笑出聲,“我從小住的家屬樓,挨著學校的附屬醫院,恰好是婦產科的那一邊,沒日沒夜的嘶喊尖叫,叫得我都有心理障礙了。我一想到要讓我的女人也來這麼一回,”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都能把我給嚇傻了。”
即便是後麵那個理由,也曾讓她感動——她從未聽說有男人怕妻子痛而不願要孩子的。
即便那種憐惜並不專針對她一個人,也足以讓她體會到,原來這個男人,心底如此溫柔。
現在想來,他的心又的確是溫柔的,他一時的失誤,造成終身的悔恨,所以肯幾次三番這樣哄她讓她,放棄優秀且和他有共同話題的邰明明,將一切溫柔轉贈與她,賠上自己的一生來彌補那個錯誤——在一起的日子裏,裴知味待她的確是溫柔的,溫柔到她幾乎要以為他是愛她的了。
伏苓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或者是太過傷心,那程度無法用時間來計量。有人在她肩上拍拍,她猛地一驚,原來是來時她看到的那群年輕人,有人說:“姑娘節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