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黔東苗疆啟程,至江陽鹽城的白玉金馬莊,押送鏢貨的路線,不論是走陽關大道還是過獨木橋,都免不了要途經那兩個熟悉的地方——揚州以及“天城”。
當年名震武林的天下第一樓,就坐落在天城之中,自從情夢飄搖揭破了一樓樓主“玉宇清澄”極永尊門“天涯無悔”的真實身份,布縭親手毀了自己苦心經營的天下第一樓,含恨而終後,那座得天獨厚的天城,便成了普通的城池,城裏的隻是些賣苦力討生計的鐵匠鋪,再無刀光劍影、爾虞我詐。隻是近幾年,在天下第一樓的原址之上,卻又新建了一座宮殿般美侖美奐的白色建築物,名為“蟾宮”,恰是武林第一美女之稱的冷嫦娥的居所。
天色破曉,天城驛站遞鋪就有一名遞鋪牽出馬來,快馬加鞭,將一封漆蠟密封的信箋送到停了牛車的一家客棧裏頭,那個時候,冷大鏢師正在客房中咬著筷子,瞪著一碗麵,很是發愁。
滿桌子的早點,都是那位念搖姑娘精心準備的,二人這一路結伴行來,一日三餐,餐餐都是不同的菜色,色香味細形俱全,念搖姑娘的廚藝,不得不讓冷大怪佩服得五體投地,她那巧手烹飪,也確是抓住了他的胃,隻不過,不同的配菜裏卻有一樣相同的主食——
一碗榨醬麵。
麵,是普通的手擀麵,煮法也是相當的普通——直接在沸水裏下麵煮,煮熟後裝碗灑點作料就上桌。
一成不變的榨醬麵,卻總是讓他吃得涕淚交加,倒也不是感動得無以複加,而是這麵裏的辣椒味道一天比一天濃,濃到讓人聞一下,就直打噴嚏、直掉淚,辣麻了舌頭,再嚐這滿桌菜色,饒是照著一日三餐不停變換地菜色,他也已經品嚐不出每道菜之間有什麼不同的風味了,舌頭隻記憶著一種味道,嗆辣十分的味道,當真是永生難忘!
浪子花心想嚐遍不同的風味,但是,配菜總是比不上主食來得重要的,當冷大公子吃著辣麵、擦著眼淚,非常深刻地領悟了她這麼做的原因時,兩隻眼睛是再也不敢往章台路的那些個鶯鶯燕燕身上瞄,連路邊野花的香味都不敢聞。這不,今兒他一不小心與這家客棧的老板娘多搭了幾句話,斷腸花那股纏綿至死的異能就發揮功效了——
一整碗能活活把人的腸子辣斷的榨醬麵又端到了他麵前,碗底重重一砸桌麵,念搖姑娘美目噴火地瞪他一眼,都已經溜到他嘴邊了的三個字“不想吃”,硬是被她給瞪回了喉嚨裏。
醋勁兒忒大的斷腸花擱了碗,把門一甩,徑自上街去,獨留冷大怪皺眉瞪著那碗辣麵,在房中苦惱不已。
“冷公子,有人托驛站給您捎來這封信。”
天城驛站的這名遞鋪,進了客棧房間,把信交到接收人的手中。
放下筷子,接來漆蠟密封的信箋,冷輕揚有些詫異,“差大哥,這是誰委托捎帶的信?”
遞鋪搖搖頭,道一句“不大清楚”,便匆匆離開。
彈火溶解了信封上的漆蠟,拆開信件一看,那上麵竟然隻被人畫了一個標記,山麓當中豎了把斧頭的標記,很明顯,這是一張刀帖,是劫鏢之人投來的刀帖!
有人劫鏢?!
鏢貨不在他的鏢車上,那麼對方劫走的人莫非是……
“糟糕!”想到剛剛出門上街去的念搖姑娘,再細看信箋上畫的標記,信紙右下角有個“冷”字,分明是蟾宮主人的記號,劫鏢的人如若是“她”,當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冷輕揚的心,咯噔一下,匆忙走出房門,出了客棧,在街上遍尋不到念搖姑娘的身影,心中莫名發慌。往驛站借了匹馬,手心緊攥著刀帖,他策馬疾馳,奔著城壕北麵,山嶺方向去。
天城城壕以北,一片綿延起伏的山巒之中,有一座最高的山峰,峰頂有一塊兀岩,俗稱望夫岩。相傳一百年前,有個無故被休棄的女子登上了這座奇峰,日日夜夜望著夫君離去的方向,殷殷亟盼,終不見負心人歸來,她的身子就化作一塊岩石屹立奇峰之巔。
自從情夢把那柄愛劍插入布縭精心布局的機關之中,使得峰頂這塊望夫岩出現裂縫,孤女望夫歸的岩石形態有了驚人的改變,變成了夫妻合抱的一塊岩石形態,從而破了古老的詛咒,有情人也終成眷屬之後,這座奇峰之上就經常有人來誠心禱告祈求好的姻緣,那塊夫妻合抱的岩石被後人稱作了姻緣石,石頭凹槽上也釘入了鐵鎖鏈,連接著對麵一座山峰,長長的吊索上,被祈求姻緣的人掛上了許多枚同心鎖。
一根吊索連接了兩座山峰,其中一座山峰之上蕩了幾縷絲弦錚錚之音,策馬而來的冷輕揚一聽這琵琶款曲,竟是分外耳熟,急忙覓著聲源,由陡峭山壁當中那一線天般的峽穀走上去,徒步登上了峰頂。
峰頂竟有一座小亭,白玉為柱,琉瓦為頂,飛鉤滴簷,飛鉤處兩隻展翅朝陽的石雕鳳凰喙含明珠,珠光綺麗,片片紫色輕紗垂籠下來,隨風飄曳,如夢似幻。好一座超拔出塵的古雅之亭!
小亭之中,一張琴案,案上擱著古色古香的一具琵琶、一尊金獸銅香爐,爐內燃著龍涎香,煙霧嫋嫋升騰,淡淡煙絲中,一抹熟悉的倩影。
當冷輕揚撩開紫色輕紗,邁入小亭看到自己焦急尋找了大半天的人就佇立在眼前時,不禁呆住。
“你來了。”伊人含笑回眸,眉眼含情,脈脈如深。
“你、你……”呆怔半晌,他簡直已說不出話來。
“你想問我為何在此?”
一個人好端端的,跑到荒山裏來,任何人都會無法理解,念搖卻是無奈地一笑,歎道:“我原本在街上好好地走著,不知被誰拍了一下肩膀,回頭時似乎看到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之後腦子裏莫名發暈,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到我醒來時,人已經在這個小亭之中。”
“白衣女子?”
她果然是被人擄來的?!他眉端一凝,腦海裏浮過一抹素白的身影,白衣飄飄的冷嫦娥,最具備作案嫌疑!更何況,這裏還是隸屬蟾宮弟子管轄的區域。
“看來,我是不小心招惹了你的那位老相好,看到你與我整日粘在一起,果然是要招人妒的!”斷腸花流目睨了他一眼,似嗔似惱。
“她、她不是……”
有過一麵之緣,談不上什麼老相好吧?
斷腸花隻一道嗔怪的眼波射來,竟會讓他心口發慌,急著想解釋、澄清與冷嫦娥之間的關係。
冷大公子自個或許並未察覺到,但他這種微妙變化的心態,急欲辯白的表情,還有剛剛焦急地找尋到這個小亭,見到她安然無恙時,那種無法掩飾的驚喜之色,念搖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