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筆勾去一個人名,在案卷下方圈上——
秋後,立斬!
筆尖微頓,案卷之中還有一處空白,修長的手指持起三把美人扇,青稞正望著扇麵的美人怔然出神時,書齋門前人影閃動,兩名衙役皺苦了一張臉,在門外稟報:“大人,那二愣子家的牛又出事了……”
牛?青稞心頭微動,擱下扇子,持起筆在案卷的空白處落下兩個字:嫉妒。
正是一份因嫉妒而失衡的心態,令這美人扇上濺染了斑斑血跡,這嫉妒也是“凶器”哪!
“大人!”又有一名衙役擠到門前,稟告,“那個叫元吉的,此刻還在衙門外長跪不起。”
元吉?青稞放下筆,走出書齋。
在公堂之外,衙門口的台階上,青稞看到一個赤著上身、背了荊條跪在那裏的人。
“元吉!”他驚喝一聲,疾步上前,將跪在地上的人一把拽了起來,解去他身上的荊條。
元吉使勁掙脫扶在他雙臂上的那雙手,又跪了下去,“大人如若不計前嫌,便讓元吉留在大人身邊,當一名能真正為民除害的捕快!”
青稞含笑將他扶起,道:“去捕房領一根鐵尺吧。”
元吉大喜,興衝衝地奔入那一扇公門。
青稞正欲返回書齋,卻見張捕頭拎了一個酒瓶子匆匆奔來,“大人,那個怪道士硬塞給小的一瓶酒,說是犒勞大人在一把小小的美人扇中挖出一批貪官汙吏,摘了縣衙裏那一頂烏紗,還說這瓶酒您非喝不可!”
青稞莞爾,接過酒瓶,拔開瓶塞,一股清冽的酒香飄了出來。他淺呷一口,品著酒香,耳畔隱隱蕩響怪道士臨走時與他說的一番話——
“大人為何找了貧道來辨認‘纖纖’的身份?”
“道長身懷奇門相術,乃世間奇人,青某佩服!”
“如此說來,貧道為大人測算的命脈果然不假?”
“……不錯。”
“大人果真死過一回?貧道曾聽人提及,大人身份成謎,連京城之中也查不到大人的背景來曆。貧道隻知五年前,大人年方十九,邊關一位三軍元帥……”
“道長!馬匹在此,恕不遠送!”
“嗬嗬,大人屢破奇案,但放眼天下,最離奇的案子還是在大人所經曆的那段往事之中吧?”
最離奇的案子……
青稞嗬出一口濁氣,唇邊一點出塵笑縷,品出這瓶中之物竟是香濃醉人的青稞酒!
青稞斷案錄之陰陽媒(樂琳琅)
引
梆、梆、梆——
梆子響動,三更天了。
清冷寂寥的青石長街上,忽閃著一個人影。
借著夜色的掩護,人影沿著牆根,“嗖”地躥入一條黑乎乎的陋巷裏,一動不動地蜷伏著身軀,隱藏在暗處的一雙眼睛,悄然窺視巷子斜對麵一家店鋪。
夜闌人靜,長街上唯獨那間店鋪裏還有些動靜。
涼風習習,吹動懸掛在滴簷下的兩隻白燈籠,忽明忽暗的光焰照著店門兩側竹、紙紮的一對綠襖、紅襖小人兒,彩墨描在紙上的眉眼彎彎,透著幾分詭秘的笑。
綠襖小紙人的手中拎著一串鞭炮,紅襖小紙人的手裏則挽了一根紅繩,繩子另一端夾在門縫裏。
這間店鋪的門僅僅開著那一道縫隙,張貼在門上的兩幅門神像卻被白紙封住,銜住門環的銅製鋪首竟是兩枚鋥亮的骷髏頭!
更鼓敲了三聲後,店鋪門前猝然響起劈裏啪啦的鞭炮聲,綠襖小紙人手中閃過一簇幽綠的磷火,引燃了那串鞭炮。
店門上,兩個門環“叮叮”顫動,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牽拉起來,重重叩在兩枚骷髏頭鋪首上,哐啷一聲,紅襖小紙人應聲而動,竟似活了一般,緩緩轉過身子,挽著紅繩,一步一步往前走,夾在門縫裏的繩子另一端一點一點被拉了出來,店門也徐徐往外敞開。
紅襖小紙人邁動奇異的步法,走到街對麵一片陰暗的角落,那裏赫然停放著一具紅漆棺材!小紙人把手裏的紅繩係在那具棺材上,落在店門裏的繩子另一端猝然繃緊,徐徐牽拉。沉悶的響聲中,棺材被一點點地拉向那間店鋪。
店鋪裏蕩出一陣笑聲,“嘻嘻,新娘子來了!”
笑聲一落,一片綾羅長袖飄曳在敞開的店門口,袖子裏緩緩伸出一隻手,塗著鳳仙花汁的豔紅指甲,纖細,美得毫無瑕疵,但露在飄飛的白綾長袖外,實是帶著種淒秘幽冷的妖氣!
這隻手衝著門外紅繩牽引的那具棺材招動一下,“來呀,快過來呀!”
棺材猝然淩空飛起,懸浮著緩緩穿入店鋪,店門便砰然關閉。
門縫裏隱隱傳出怪異的聲響,燭影幢幢,燭光剪落在窗紙上的影影綽綽的魅影,令潛伏在陋巷裏暗中窺視的人驚悚不已!不敢逗留,那人稍許挪動腳步,足尖卻不慎踢到一塊石子,小小的石子骨碌碌滾出了胡同口。
細微的動靜,驚動了那間店鋪門外的小紙人,紅襖小紙人突然跳轉身子,離地三尺,淩空撲向陋巷。
巷子裏的人驚出一身冷汗,拔腿飛也似的奔逃而去……
第一章
“大人!昨夜北城郊外墳崗上的一百一十六座墳墓被人盜挖!”
天色微明,一名衙役匆匆奔入益州衙門後院裏一間書齋,將一樁駭人聽聞的盜墓案稟告知州大人。
青稞坐於書案前,徹夜伏案批閱卷宗,書案上一盞如豆的青燈,燈心已燒得焦凝。聽得衙役急促奔來的腳步聲落至身側,青稞抬起頭來,揉揉酸脹的眉心,倦然閉目,口中喃喃:“昨夜、北郊、盜墓……”心頭一跳,他猛地睜眼望向那名衙役,驚問:“遭人盜挖的墳墓有多少?”
衙役滿頭大汗,急道:“共一百一十六座墳!”
一夜之間盜挖了一百一十六座墳墓?盜墓賊居然如此猖獗!
青稞目中射出驚怒之芒,霍地拍案而起,“速往北郊墳崗!”
北城郊外,墳崗。
晨光熹微,空中正飄著蒙蒙細雨。雜草叢生的墳崗上滿目瘡痍!被刨開了墓穴的一個個土墳,裸露出棺木、屍骸,連墓碑也遭人砸碎。烏鴉盤旋在上空,呱呱亂啼。風中捎帶著低低的抽泣聲。
數不清的益州百姓相互攙扶著,踏著泥濘,冒雨來到墳崗上,撲跪在殘損不堪的墳前,強忍悲痛,顫手捧回四處散落的親人遺骸。
當青稞領著三班衙役迅速趕來時,聽得漫山遍野的哭聲,看那墳前顫手捧土灑淚的白發老翁、伶仃婦人,頓時心如刀割!
隸屬州衙管轄的益州境內居然發生規模如此之大的盜墓案,活人、死人皆不得安寧,盜墓之人簡直喪盡天良!
迸發的怒火烙在胸口,青稞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定下神來上前逐一查看。看過幾處裸露的墓穴,他的臉色越發凝重——這片墳崗上被盜挖的大多是些土墳,墓穴裏並無值錢的陪葬品,有的連棺裹都挖尋不到,獨見一張張破舊寒酸的草席殮屍葬於土坑中,並無磚砌的塚,亦無雕刻講究的墓碑,橫七豎八插在墳頭的石條、木牌早已表明墓主人乃寒門之士,盜墓者若非睜眼瞎子,又為何偏偏將黑手伸向這些一窮二白的墓坑裏?
疑念繞上心頭,青稞在一處刨毀的墳頭蹲下身子,正想往墓坑裏仔細查看,猝然,斜刺裏探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足踝,訝然回眸,便看到一名神色淒苦的老媼跪在他身後,沾了些泥巴的手使勁抓住他的足踝,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老媼連連磕頭,聲淚俱下:“大人!我家苦娃的兩條腿被黑心鬼吃了啊!那天打雷劈的黑心鬼讓我家苦娃隻剩半片身子骨了啊!”
青稞聞言一怔,轉眸望去,震驚地看到這處墓坑裏草席裹的一具女童屍骸竟遭人攔腰砍去了下肢,石頭墓碑被砸得四分五裂!
“大人啊——”墳崗上有人仰臉捶胸,嘶啞地叫道:“俺娘子的屍身被人盜走了啊!”
青稞疾步上前查看,果然看到一處空空的墓穴,心中更加疑惑不解——盜墓賊不圖棺中陪葬的財帛寶物,專挑這窮苦人家的墓寢下手,盜走的居然是墓中腐臭發爛的屍骸,此案簡直匪夷所思!
派去四處查看的衙役也紛紛來報:一百一十六座墳墓,有九十八座墳僅僅被人刨挖翻動,墓中並未缺失財物,餘下的一十八座墳,不僅墳前墓碑被人砸碎,連墓穴中的死者遺骸也未能幸免於難!化為白骨的屍骸被盜墓賊截取了下肢,下葬不久的屍身則整個被人盜去,留下八座空墳,十具殘骸,觸目驚心!
“大人!大人哪!您要為草民們做主啊!”
墳崗上一片悲憤的哭聲。
青稞望著跪在自己麵前的益州百姓,望著那一張張憤然痛哭的臉,心中激蕩,久久不能平複——
“三日之內,本官必破此案!”
異常堅定的語聲,一字一字貫入眾人耳中,竟使得漫山遍野的哭聲戛然而止!百姓們被知州大人毅然允諾的三日期限驚住了,抱著些些置疑,紛紛抬眼望去,隻見身穿官服的青稞一不打傘、二不坐轎,與眾人一同站在瀟瀟風雨中,堅毅挺拔的身影,如同驚濤駭浪中一根擎天柱,激濁揚清,且堅不可催!
“青天大老爺!”
滿含希冀的淚花盈眶,眾人挽袖拭淚,一片唏噓中猝然夾雜了一聲刺耳的冷笑,“青稞大人口氣不小嘛!三日之內必破此案?嘖、嘖,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冷笑入耳,青稞目光微動,訝然發現這一片墳崗上居然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墳墓,是一座新墳,打磨平整的白石墓碑後麵以灰瓦砌了個巨大的塚,占了南坡一塊風水寶地,看上去還挺氣派的。墓碑一側站著個體貌富態的中年男子,一身華服錦袍,左手手掌中平托著兩隻羊脂玉球,五指相繞,玉球在掌心不停滾動。
這男子似乎在擺著一種富貴人家財大氣粗的架子,手中把玩著玉球,以一種傲慢近乎無禮的眼神盯著青稞,唇邊一絲冷笑。
盡管此人言語頗有幾分嘲弄挑釁,青稞也不生氣,隻道:“但凡有一絲線索,本官定當不遺餘力,緝拿疑犯歸案!”
“說得比唱的好聽!”中年男子緩步上前,肆意侮慢,“常言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青稞大人頭上這頂七品官帽,落在我眼裏就跟紙糊的一樣!小心啊,別讓我這一口氣吹過去,帽子掉了事小,連腦袋也跟著帽子一塊兒掉,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奉勸大人,還是量力而為吧!”
看此人挾一股莫名的怨氣走上前來,揚著下巴,端起一副氣勢淩人的架勢,冷笑連連地挖苦人,青稞心中有幾分詫異,目光微動,不露痕跡地打量此人,看他一身華麗的繡麟錦袍,手中“咯咯”滾動的兩隻羊脂玉球表麵精心摹刻了福、祿、壽三個字體,並嵌入金絲。
這等玉器鑲金鏤空的工藝,誠然出自皇家禦用的玉匠之手,看來此人家世背景絕不簡單!也難怪他總是揚著下巴以輕蔑的神態藐視著人。隻是這位大老爺們的身上竟佩掛了一隻五色彩絲繡的香囊,夠紮人眼的!青稞聞著香氣,便知這香囊中放了驅蟲辟邪的艾草。再看此人的衣領紋飾,青稞微微一笑,“素聞益州尚書心直口快,本官今日倒有一事相詢!”
知州大人一語點破他的身份,中年男子頗為吃驚,看到對方把目光凝在他的衣領上,才陡然醒悟——大戶人家送入布莊的綾羅綢緞經裁縫一雙巧手縫製成衣裳,衣領上通常會繡上姓氏標記或家族圖騰,他的衣領上便繡了一個“尚”字。
方圓百裏的人都知道益州有位尚書,卻並非朝堂裏的某某尚書,而是姓尚名書,是尚家大院當家做主的一個地主豪紳,有良田百頃,田地裏產出的茶葉經過一番炒作,美其名曰:“雲龍一品”,專供達官貴族享用。
據說此人的娘舅乃刑部侍郎,平日裏,這個土豪地主的小兒子尚武便依仗著刑部裏的後台靠山,四處招搖過市,調戲良家婦女,奸淫擄掠,無惡不作,逼得良民上府衙告狀,知府老爺懼怕尚家人暗中糾集的一股子流氓勢力,不敢招惹,反倒打了擊鼓告狀之人三十大板,那人鮮血淋漓地匍匐在地上,一路爬到州衙再次擊鼓,青稞當日便主審此案,將尚武打入大牢,判了刑。
最受寵的小兒子鋃鐺入獄,當爹的幾次派人到衙門送禮都吃了閉門羹,憋得一肚子火氣,今兒個便衝著青稞噴發出來,“大人要問什麼,那就問吧!至於答不答,倒要看我今日的心情,心情不好,這記性也就不好,大人問也白問!”
對方語中夾刺,青稞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神色淡定地問出第一句:“尚書今日的心情與墳崗上這數百人相比,又如何?”
尚書聽得一愣,看看周遭一群神情悲苦的益州百姓,回頭再看看自家夭折的小孫子的那座完好無損的墳墓,臉上的表情可就尷尬了,喜也不是惱也不是,這當口,又聽知州大人問了第二句:“貴府修造的這座墳可有損壞?”
得,這話兒問得他可真夠憋氣的,這不明擺著的一個事實物證嗎?他給答個“記性不好”豈不成了睜眼說胡話,無奈隻得搖個頭。
青稞這才問了第三句:“昨夜,尚書可曾派人來此守墳?”
尚書這回確實想搖頭的,卻聽知州大人慢條斯理地把下半句話問完嘍:“本官看這墳崗上唯獨你家親人的墳墓沒有遭人刨毀,倘若昨夜無人來此守墳,那便是盜墓之人與尚書有些交情?”
搖過去的頭硬生生給擰了回來,速度之快,脖子也險些給擰折了,尚書這回可是瞪圓了眼看著這位淡然而笑的知州大人,喉嚨裏一口悶氣差點沒噎死他!
眼看主人招架不住了,角落裏一個青衣小帽的仆人躥了出來,綠眉毛紅眼睛地衝人狂吠:“休得胡言!我家主人是個什麼身份,怎會與一個賊人套交情!不錯,昨夜裏主人是指派了小的來此守墳。”
青稞目光一凝,“既然在此守墳,昨夜發生了什麼,你必然知曉?”
仆人嘴角歪撇,語氣不陰不陽:“昨兒晚上天太黑,小人記性又不太好,啥都沒看到、啥都不知道!”
喝!這一主一仆是一個爛德行!
一旁聽得真切的幾個百姓憤然瞪著那仆人,當真是財主家養出來的一隻犬,竟比窮人家的牛還大,眾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青稞見這仆人擺出一臉要笑不笑的樣兒耍起了無賴,不禁搖頭一歎:“一根刁舌,留著又有何用!”
一旁衙役聽得大人一歎,當真抽出刀來欲剁了那仆人一根刁舌。
仆人見勢不妙,慌忙捂住嘴巴躲到主人背後。
尚書見狀,憤然作色,“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命屬下剁人舌頭,分明是濫用職權欺壓良民,信不信我讓刑部的人摘了你頭上那頂烏紗帽?”
青稞泰然無懼,平靜而淡然地指著那座新墳前泥濘中的幾枚足跡,道:“昨夜盜墓之人分明來過這座墳前,這廝卻刻意欺瞞本官,尚書以為本官還拔不得這廝的舌頭?”
尚書嗤之以鼻:“憑這幾枚雜亂的足跡,大人怎能斷定這是賊人留下的?”
“尚書不妨去看看這片墳崗上被盜挖的這些墳墓,定能找到這幾枚相同的足跡!”
青稞方才凝神逐一查看的正是留在泥濘中的雜亂足跡,從中細細分辨出盜墓者留下的腳印。
尚書暗自心驚:這位年紀輕輕的知州大人,處事隻一味鎮定從容,目光細察入微,官老爺的銳氣倒是沒有,整一個深藏若虛,不容小覷!
心念一轉,他回過頭來衝著仆人劈頭就問:“昨兒個夜裏你做什麼去了,連賊人到了孫少爺墳前都不知道?”
仆人“撲通”一聲跪下了,誠惶誠恐,“主子恕罪!小的昨夜犯了困,躲到樹底下睡了幾個時辰,朦朦朧朧的隻看到幾道黑影在孫少爺墳前晃動,小的覺得不對勁,衝出來喝問時,那幾個賊人一溜煙地跑到北坡那片墳地去了。小的怕招事兒,隻管好了孫少爺的墳,旁的啥都沒去管。”
“蠢材!飯桶!給我滾遠點!”
尚書火大地踹了仆人一腳,那仆人連滾帶爬,躲遠了。
“不中用的奴才!”尚書啐了一口,打鼻子裏哼哧,“青稞大人心細如發,我家中的奴才要是個個都像大人一樣,就犯不著我這當主子的操心嘍!”說著,繞著青稞轉個一圈,又道:“三日期限,彈指一揮!大人到時如若破不了此案,刑部一旦責難,大人丟了官帽,不妨來我家中,端水送茶什麼的,好歹還能混口飯吃!”言罷,哈哈大笑,好不痛快地揚長而去。
這個尚書當真度量極小,兩片刀削的薄唇吐出的話極是刻薄,青稞對此倒也不予計較,隻是這人繞著他轉個圈時,竟將墳前那幾枚足跡踩亂,刻意刁難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一旁幾個衙役氣不過地嚷道:“這人好生可惡!大人何不下令賞他幾棍子殺殺威?”
“不可!將盜墓之人緝拿歸案乃是當務之急。”
孰輕孰重,青稞分得仔細,當即命衙役分成兩撥,一撥留在墳崗幫著百姓重修墳墓,另一撥隨他一同下山緝拿盜墓賊。
一名衙役急道:“大人!小的們無法掌握盜墓賊的體貌特征,又尋不出目擊證人,僅憑山上這些雜亂的腳印,怎能捉得住賊人?”
青稞淡然一哂,吐出四個字:“步法追蹤!”
第二章
步法追蹤,這是一門幾乎失傳的絕學,躋身公門的捕快當中也鮮少有人能得其要領。
今日,這門絕學便在青稞身上初露圭角——
他隻需找出盜墓賊留在墳崗上的腳印,進而斷定昨夜來盜墓的人數多達六人;再依著泥濘中的足跡形態,推斷出六個人的身高體形與腳上穿的鞋的式樣;而後,尋覓這些鞋印挪動的軌跡,一路追蹤。領著一撥衙役從墳崗一直追到距離北郊六十裏外的一片樹林子裏,最終鎖定一個目標——林中一間小木屋。
木屋裏頭靜悄悄的,不見一絲動靜。幾名衙役包抄上來,抬腳踹開了門,手持鐵尺猛然闖入,看清屋中的情形,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屋裏頭死人了!”
聞喚,青稞疾步走進木屋。
簡陋的屋中隻堆了些幹柴,牆角布滿蜘蛛網,兩隻穿著草鞋的腳在屋子上空蕩來蕩去,稍稍抬頭,他便看到房梁下懸頸吊著個人,留有餘溫、尚未僵硬的身軀,此人顯然是剛咽了氣,腳上的一雙草鞋沾滿泥濘,看鞋底磨損的形態,竟是六個盜墓賊中的一個!
屋子角落裏留有幾把鏟子、榔頭,幾袋幹糧,此處顯然是他們的落腳點,令青稞不解的是:這個盜墓賊何故懸梁自縊?其餘五人去了哪裏?
衙役將吊在房梁上的死人放了下來,搜了身,卻一無所獲。
青稞負手站在屋中,看房梁上蕩著的一根繩索,繩子兩端往左邊反扣的幾個死結,透露出一個疑點——往房梁上綁繩套的人是個左撇子,而懸梁上吊的這個人卻在右手磨了老繭,莫非……此人懸梁自縊時還有第二個人在場協助?
幫人上吊,這事兒頗為蹊蹺!
青稞在屋中繞了一圈,發現屋子地麵留有明顯的掃帚拖掃的痕跡,似乎有人在刻意消除地上的鞋印。
走出木屋,在樹林子裏,青稞找到幾枚馬蹄印,還有一行長長的掃帚拖掃的痕跡,一路延伸到林子外。欲掩蓋足跡的掃把拖曳痕跡卻恰恰為他指明了一個方向,穿出樹林,拖曳的痕跡消失在岷江江幹。
站在江邊,但見江水渺渺,蘆葦漫漫,卻無擺渡的舟楫。衙役正覺犯難,隻聽蘆葦叢中“吱呀”一聲,冒出一隻小船。
船上一個粗衣虯髯的漁父看到岸上這些人急切的表情,心下便明白了幾分。搖櫓劃到岸邊,漁父招手笑問:“官爺可要借舟渡江?”
衙役看這小小一隻泛舟,隻能載一人過江,不禁犯了愁。
眼下已是晌午,雨勢越來越大,江麵上正漲著端午水,再拖延下去,哪怕對岸留了盜墓賊的足跡,也要被雨水衝刷幹淨。不容遲疑,青稞撩了衣衫下擺,獨自登上小船。
漁父趕緊搖櫓,小船蕩開水弧,漸漸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江域中。
泛舟至江心,便看不到兩岸景致,入目淨是水勢浩大的一片汪洋,一葉小舟顯得何其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