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易。
所以——
“各為各的命，奔吧！”素徽端起茶盞向著她，“今夜，我以茶代酒敬你，從此你為你的王上、王兒，我為我的自在逍遙，我們……各為各命。”
何其歡端著茶，衝向她，隻是不喝。話還未說盡，這酒，她是斷喝不下的。
“你的自在，你的逍遙……是段負浪嗎？”
這茶她不喝，素徽也是喝不了的，“你問這話，不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的王上，你的王兒，對嗎？”
何其歡不吱聲，便應了素徽的猜測，“你怕，你怕我和負王爺攪和在一起，最終會威脅到段正明的王位，會威脅到你的王兒日後將繼承的大統，對嗎？”
她漠漠然低順了眉眼，一切盡在素徽的掌握中。
太懂她了，或許該說她太懂活在宮中的人了。
權位代表著尊貴，代表著命運，代表著活下去的全部理由——終身都陷在宮闈漩渦中的何其歡對這些實在是太懂了，她幾乎就是在這攤水裏長出來的。離了這攤水，她可以如平常百姓般地熬下去。可是回到這攤水裏，她到底還是要延續這命脈的。
為了丈夫，為了兒子，為了她最愛的人可以富貴榮華，掃清全部的障礙，是她身為一個女人所必須要為之的。
雖然一直逼著自己以男人的心性去活，可是近來，和負浪相守著的這些日子裏，素徽對一個女人為其所愛可生、可死、可背叛萬物的心性，多少明白了些，也多少……理解了些。
所以，她不怪她。
“其歡，我不能向你保證些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就像你握了我身上多年的秘密一般，今夜，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讓你握著它可以安睡到天明。”
這個秘密便是……
“在我心裏，負浪就是負浪，他不姓段，和我一樣，不姓段。”
何其歡體會著這句話，默默地喝下了那盞茶，放下，轉身，她知道從此她與素徽該是陌路了。
走到門前，望著朗朗的月色，她依稀又回到了阿母暴斃的那一夜，也是這樣清朗的月，也是這樣寂靜的夜。
“素徽，我阿母……我阿母她是怎麼死的？”
素徽微一怔，隨即輕笑出聲，“你真真糊塗了，乳母是心疾猝發，在你麵前……在你麵前死去的——你忘了嗎？”
“是啊，我怎麼會忘了呢？阿母是在我麵前心疾猝發走了的，我怎麼會忘了呢？不該忘掉的，當記牢了才是。”跨出那道門，背對著她，至此何其歡——保定帝的王後再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了，“你恨我們娘兒倆嗎？”
素徽擺弄著腕間的七子佛珠，安靜地念了句佛偈：“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如燈涅槃，唯燈焰謝無別有物，如是世尊心得解脫，唯諸蘊滅，更無所有。
保定帝後抿唇輕笑，“如此參透世事萬物，您怎不早些遁入佛門呢，太上王？”
“當入則入，不急不慌。”素徽寡然失笑，“倒是王後娘娘，這大理王朝的‘段’姓從今往後就靠你守著了。”
素徽的決斷早已不受任何人左右，包括將她牽絆了這麼些年的她——保定帝後趙知歡。
這一夜忒得熱鬧。
保定帝後尚未離開永耀齋，相國高泰明就在漣漪公主的陪伴下，亦等在場院中央了。
負王爺於旁作陪，佩喜不請自來地在一旁侍候著。
高泰明撩了一眼外頭傳瘋了的負王爺愛妾，拿負王爺取笑開來：“我說，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收在房裏，到底不是個事啊！什麼時候大張旗鼓地開了臉，正正經經地給個名分，下封官碟。這日後生下個一男半女，也好承襲你的一世風流啊！”
佩喜隻是含羞帶笑，負王爺倒是一派自在，當著高泰明夫婦的麵，他一把抓住了佩喜的手，“我也正盤算著呢！待太上王身子爽快些，擇個吉日，請了官碟，我必定宴請各位，給佩喜開臉收房。”
佩喜瑟縮了下，直覺抽回了自己的手。這突兀的舉動鑽進了負浪的眼底，落在了他的心上。
偏這會子，密所來請高泰明夫婦，“公主殿下、高相爺，主子有請。”
高泰明和漣漪公主辭了負王爺，跟隨密所進了東殿寢宮。跟前沒了外人，佩喜忙提起舊話：“負浪，收房一事還是回西夏再說吧！我想照著西夏的禮俗來，若是咱們盡快回西夏……”
“皆是一樣的，在這裏收了房，你我進進出出也便宜些。”
負浪漫不經心地同她說著話，騰出手腳來侍候那幾罐綠蘿錦鯉，想來今晚素徽是不得工夫侍弄這些玩意了，她有應付不來的貴客雲集啊！
在見到素徽一身紅妝的第一眼，高泰明便繃不住了，半張著嘴巴，失了禮數，拿手指著素徽一個勁地張開嘴巴再關上，關上再張開……
“你真的……真的……真的是女人嗎？”
“漣漪姑母當告訴你了才是。”還裝什麼驚訝啊？素徽不屑地斜了他一眼。
段漣漪立刻伸出手來辯白：“我是今晚得知段正明來找你，才告訴他，你身上那些個秘密。”她可是信守承諾之人，與素徽達成的交易，再不會輕易違背。
這倒是個聰明人，素徽單同她說，自行忽略眼前那個上前打量她，還傻不拉答留哈喇子的絕世大美男，“知道段正明夫婦來找我，你們坐不住了？”素徽推開手邊的茶盞，今夜她茶喝得太多了，注定該睡不安穩了，“姑母，你是聰明人，真真的聰明人，你以為我會如何？”
段漣漪抿著嘴笑，不住地搖著頭，“我是聰明人？確也聰明不過你去，你的盤算，我如何猜得到。”
“那你呢？”素徽掃了一眼段漣漪微微隆起的腹部，最近大理段氏王朝還真是香火旺盛啊！“你的盤算，是站在大理段氏王朝的身後，還是站在你丈夫孩子的身後？”
段漣漪接了她的茶自喝了起來，“你不答我的話，倒反過來問我了。”
不想說，還是說不出？
素徽替她倒了出來，“你也不知道隨著大理段氏王朝日益衍變的政權交迭，今後你是會為了大理王朝的這個姓而努力，還是遵從自己的感情，站在你丈夫、孩兒的身後，對嗎？”
她真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竟把那雙眼都看進別人心底裏去了。
在她麵前，無須掩飾，也掩飾不去，“既然你知道我會為難，為什麼還要將大理段氏王朝一半的兵馬交給我呢？”
她擺了個局，在素徽決定撇清一切，以女兒身重新活一遍之前便布下了這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