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不堪小人之辱(1 / 1)

1921年的海風注定要吹拂潘玉良黑亮柔軟的發絲,1921年的加拿大皇後號郵輪也注定要載著這位孜孜求藝的聖徒前往藝術的天堂法蘭西。自從考取了公費留學的資格,她就一直沉浸在快樂的潮水裏,花都巴黎似乎伸手可及。

這一段求學求藝之路,潘玉良行得滿風滿帆。她先是在裏昂中法大學補習了一個月法語,然後以優異的素描成績考進了國立裏昂美專。1923年,她又轉學到巴黎國立美專。在此期間,她與徐悲鴻有同窗之誼,結伴遊覽過巴黎的凱旋門和艾菲爾鐵塔,還在波光粼粼的塞納河上留下了泛舟的身影。1925年,潘玉良結束了巴黎國立美專的學業,獲得獎學金,前往意大利羅馬國立美專,與那些氣勢恢弘的巴洛克式和哥特式建築結下了不解之緣,她的想象力羽翼豐盈了,振翅於雲外的青天,不受任何羈絆和拘束。在羅馬,她成了油畫係名教授康洛馬蒂的免費弟子。翌年,她又被慧眼識珠的瓊斯教授免費收為雕塑班的學生。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軍閥混戰,國內政局動蕩不寧,潘讚化性格過於耿直,既不能討好上司,又不肯給地方上的奸商大開方便之門,因此為眾人所忌恨,蕪湖海關監督之職終告不保。他的經濟來源斷絕了,玉良便隻能靠菲薄的留學津貼購買畫具,維持生計,手頭拮據窮窘,經常左支右絀,入不敷出,甚至餓著肚皮上課,暈倒在課堂上。潘玉良咬緊牙關忍受困苦、精進不輟的精神贏得了瓊斯教授和同窗學友的欽佩讚賞之情,他們及時伸出援手,使她度過了難關。天道酬勤,差不多就在同時,她的油畫《裸女》榮獲了歐亞現代畫展的獎金,那筆錢可是雪裏送炭的救命錢啊!

1928年,潘玉良完成了全部學業,萬裏乘風去複來,她眼含熱淚,心揪得很緊很痛,快樂也可以這樣揪心嗎?又見到了吳淞口,又見到了上海灘,最開心的是,她又見到了深愛的夫君潘讚化,握手,擁抱,淚擦了還流,人哭了還笑,離別了整整七年,相思了整整七年啊,算一算,多少次月缺月圓,多少個一日三秋。久居國外,吃慣了西餐,玉良對中餐的興趣已明顯下降,對事業的熱情則是一路飆升。回國才兩個月,剛剛洗卻征塵,王濟遠便在上海為她舉辦了“中國第一個女西畫家畫展”。展品兩百多件,震動了相對沉悶的國內畫壇,《申報》發了專題消息,正在國外遊曆的劉海粟校長也從意大利羅馬發來賀電。

1929年,潘玉良喜獲一紙聘書,老校長劉海粟聘請她為母校上海美專西畫係主任。昔日的留法同窗徐悲鴻對潘良的油畫同樣讚不絕口。但上海美專中有一股勢力要排擠她,在教學會議上,一位教師存心要揭潘玉良的曆史瘡疤,陰陽怪氣地“請教”潘玉良:“有人說我們美專是鳳凰死精光,野雞稱霸王。不知是何指,特求釋惑。”聽了這話,潘玉良怒不可遏,給了那家夥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後憤然辭去上海美專的教職,接受徐悲鴻的聘請,前往南京中央大學藝術係任教。

潘玉良生性豪爽,留短發,酒量驚人,不拘小節,說話時聲震屋瓦,氣勢不讓須眉。抗戰期間,潘玉良以極大的熱情投身於當時美術界的義展義賣活動,發表講話,批評一些知名畫家遠離現實,話多畫少,以名家題詞充斥畫麵。她因此受到忌恨。有人報複她,在公開場合抹下麵子,惡聲惡氣地叫囂:“不許妓女玷汙象牙之塔!”耳聞目睹如此卑鄙下流的人身攻擊,潘玉良的心中除了悲憤,還能有什麼?

潘玉良已從舊我中蟬蛻出一個新人,然而,她的不少同胞可沒有那麼長進。1936年,她舉辦了個人第五次美展,那幅《人力壯士》的油畫最能見出其畫風的嬗變,其中更蘊含著抗日救國的主題思想,贏得了很高的讚譽,出人意外的是,竟有無良的同行妒火中燒,夜間潛入展廳偷走大批畫作,劃破《人力壯士》,將一張紙條粘貼在畫上,那字句——“妓女對嫖客的頌歌”——顯然是故意汙辱潘玉良的人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畫展剛剛結束,潘讚化的大太太便來耍雌威。潘玉良對這位大太太一向禮貌周全,但也並非奴顏婢膝,低三下四。大太太不滿意了,語氣又冷又凶:

“常言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正房為大,偏房為卑。你別以為吃過洋墨水,當了什麼勞什子教授,就忘乎所以,來跟我平起平坐!”

潘讚化左右為難,要夫人息怒息不成,讓玉良當場受欺負,他又於心何忍?倒是玉良先想通了,就隻當給讚化一個麵子吧,她給大太太行了大禮。當時,她並沒覺得有何異樣,但事後回想起來,以她好強的性格,哪能長期認小伏低,吞聲忍氣,向人示弱,下跪行禮,磕頭,篩茶,遞煙?還是走吧,走得遠遠的,彼此不挨邊,要不然,讚化將很難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兩個不肯服輸的女人足以將他的心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