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身世慘變(1 / 3)

刺虎猶如刺繡時

高壽九十八歲的掌故大王鄭逸梅先生(1895—1992)曾撰《女傑施劍翹善良》一文,開篇是這樣寫的:

讀袁子才《費宮人刺虎歌》:“妾手纖纖軟玉枝,事成不成未可知。妾心耿耿精金煉,刺虎猶如刺繡時”,覺虎虎有生氣,如從楮素間出。不料三四百年後,女傑施劍翹,手刃顯赫一時的軍閥孫傳芳,為父報仇,尤勝於費宮人多多。

袁子才是清代文學家袁枚,又號隨園老人。據清代文士陸次雲的《費宮人傳》所記,費宮人是明末崇禎皇帝的宮女,專門服侍長公主。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皇帝朱由檢倉皇逃赴煤山自縊,行前,他以袖遮眼,揮劍斫斷長公主的左臂。費宮人救主心切,於是易裝假扮,自投羅網,被李自成賞賜給羅姓猛將。費宮人於新婚之夜刺死爛醉如泥的“丈夫”,然後自殺。李自成以為公主已死,便不複派兵搜尋。長公主削發為尼,幸運地活了下來。金庸武俠小說中的獨臂神尼即以長公主為原型。京戲、昆曲中均有《刺虎》一劇,以費宮人的事跡為劇情,隻不過將羅姓猛將改為了闖部大將“一隻虎”李過。洞房花燭夜,費宮人刺死這隻猛虎,然後揮劍自刎。“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曾演出此劇,飾費宮人,其身段、表演驚心動魄,老輩戲友撰文提及,無不津津樂道。

鄭逸梅先生將施劍翹與膽色過人、勇於刺虎的奇女子費宮人作比,並認為她勝過費宮人多多,我想,他的這番評價必然有他的道理。

“世間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古話未必句句經得起推敲,不過這句話是半點也沒說錯的。

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政局日益糜爛,施從濱將軍的家庭卻依舊溫暖,妻子賢淑是不用說了,兒女也都聰明可愛,一根藤上結五個瓜,要個個香甜也難啊。施從濱卻非常幸運,這份神仙福氣居然降臨在他的頭頂。他還有一個難得的地方,打心眼裏能拋開男尊女卑的鄙見,頂喜歡的是長女穀蘭。誰見了她,都會樂於承認這樣一個事實,經常偷工減料的造物主也的確有不打哈欠,不打瞌睡,不打馬虎眼的時候,這是現成的例子,她比尋常一件造物主偷工減料的敷衍之作不知要強出多少倍。眉目俊朗(於秀氣之中另有掩不住的英氣),那是自然啦,難得她於美形之外還別具一種不可多得的慧質(天下的“呆美人”、“傻美人”缺的就是這一半奇妙配方),身上全無一般秀麗女子老早就被寵壞的痕跡。生於亂世,生於大家庭,她很懂事,又何止於懂事,該誇她深明大理、深明大義才不為錯。

那年在宿州(合肥),施從濱攜十二歲的穀蘭去看木偶戲,很湊巧,第一出為《木蘭從軍》,第二出為《緹縈救父》。看著看著,穀蘭的淚水便順頰而淌,其勢滔滔仿佛山洪暴發。施從濱見愛女出於真情至性,哭成個淚人兒,就想著要如何逗她破涕一笑。他說:

“穀蘭,你有什麼不開心的?如今又沒誰逼你代父從軍,也沒誰把我抓進黑牢,定下死罪。真要是有那樣一天,隻怕你早就躲到屋角裏去學貓叫了。”

“您這是從門縫裏看人,我才不會躲著誰呢,真要是有那樣一天,我也不會輸給木蘭和緹縈!”

穀蘭的語氣異常篤定,頓時令施從濱心頭為之一熱,他伸手將穀蘭摟在懷裏,為她揩淨臉上殘留的淚滴。

“穀蘭,有你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

穀蘭關住淚閘,抿嘴一笑,笑出兩排雪白的貝齒,那笑意如同攢簇的榆葉梅綻放在雪白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