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門口看凱瑟琳和一赫在晚霞中手握炭筆竊竊私語。一赫端然坐著,一臉興奮,眼睛明亮,頻頻回頭向身後的老師請教,她飛起的短發,濃密柔順在臉頰兩側來回輕掃。陽光拉長身影,光暈染紅了她的臉,圓潤飽滿白皙明媚的臉蛋充滿希望和快樂。
“戴維?”凱瑟琳首先看見門口的袁克放,立即放下手裏的筆,“你來了。”
“是。”袁克放笑著點頭,大方地和凱瑟琳擁抱一下,無比親熱。他越過凱瑟琳敏銳看見一赫對這種西洋禮節做了個不屑表情。轉身視而不見的繼續塗塗畫畫。
“沈一赫。”他大聲向她打招呼。
“嗯——”她含糊一聲算是回應,裝得嚴肅認真,其實心裏早亂成一團,為了掩蓋慌亂,她低頭向凱瑟琳曲了曲腿,“我有點累,先上樓了。”
望著她“噠噠”上樓背影,袁克放感歎,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待遇卻是殺父仇人。
對於沈一赫,張隼遠沒有袁克放的大度。他在袁七爺身邊待了多年,任性刁蠻的官家小姐、恃才傲物的女學生見過多得多。每一個都比沈一赫美、妖、媚,年輕。但哪一個都沒有她這樣的不識好歹,恃才傲物。
爺從北平風塵仆仆過來,腳還沒站穩,她不噓寒問暖假意殷勤就算了,還大剌剌上樓而去。把堂堂工商總長的威儀踩在腳下。
“七爺,她都不知道誰是這裏的主人呢?”
袁克放聽著抱怨,微微笑道,“恰恰相反,她就是知道誰是這兒的主人才會掉頭走掉。”
“為什麼?”
“因為心虛又無法麵對。”袁克放走到書桌前低頭翻看一赫的畫作。
一赫熟讀古書,仁義孝德耳熟能詳,她能向張隼學習德語給布朗醫生道歉,能在離去時向凱瑟琳行屈膝禮都說明她是知廉恥,懂道理的女孩。隻是袁克放不僅是她的拯救者,還是把她拖入泥潭的破壞者。對他冷淡對不起他,如果表示出善意又對不起自己,她總不能和他親親密密歡歌笑語,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讚同他以前的行為嗎?
“可七爺,她的態度實在很差。”
“藝術家沒有幾個好脾氣的。”袁克放了然一赫孤拐的性子。
她?藝術家?
張隼頭頂青筋一抽抽的跳,忍不住譏諷:“沈一赫已經不捏針刺繡,哪裏稱得上藝術家?而且江南繡娘多得是,並非她一人繡技卓絕。”
袁克放笑著搖頭,伸手拿起一赫留下的畫作。
“江南靈秀地,精於刺繡的大有人在。但他們隻是會重複舊作毫無創新。隻能算個匠人罷了。藝術家是什麼?是能承前啟後開創時代的人,是有獨特審美觀和超前想象力的創造者。他們發現美、組合美、創造美,引領人們走入美的新紀元。所以無論他們手裏拿的是刺繡的針、繪畫的筆、或隻是寫下的字都是美的象征。都是他們渴望表達自己的載體。一赫是藝術的化身,不是她選擇了美,而是美選擇了她。張隼,你看——”
張隼湊近看袁克放手裏的畫。
色彩繽紛的玫瑰花在紙上濯濯生輝,強烈的顏色漲滿紙張,滿得仿佛要從紙上湧落下來,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