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放望著粉潤粉潤的滿目紅櫻,不置可否。
四年擱在時光裏是滄海一粟,擱在一生中其實也不長。
時轉星移,再與見袁克放,餘冰臣既有種很短又很長的錯覺。四年前的北平工商總長紆尊降貴穿著挺括的西服來到他簡陋的家裏,熱情地稱呼他為“子沅兄”,而他穿著儒雅的長衫受寵若驚,拱手回禮稱呼:“德謙”。
當時他以為是被命運的金蛋砸中腦袋,沒想到一切都是偽裝成金蛋的騙局。
今日重逢,所有都換了方位。餘冰臣穿著風衣西裝,冰寒的室外,凍得臉色雪白,而袁克放一身石青色應季長絲棉衣,站在溫暖如春的書齋,望著他進來。
橘紅的自來燈照亮了屋裏的一切。首先映入餘冰臣眼簾的是除了他,就是滿屋金碧輝煌的繡作,皆是袁克放從各種途徑收集帶回來的一赫的作品。
牆上掛的是美麗的《櫻花》,一針一線裏麵凝集著他和一赫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桌上擺著的小屏繡的是江南水鄉的魚米情,一赫喜歡繡魚,因為魚通著他的姓“餘”……這裏還有幾幅他不曾見過更為精妙與巧思的繡作,技術精進,繡法更加成熟,無疑也是出自一赫的手下。
餘冰臣的心裏翻騰起憤怒的火焰,他一身肅殺,陰戾地瞪著袁克放問:“她在哪裏?我要見她!”
“相見不如懷念。”
“我要見她!”
餘冰臣提高音調再說一次。他有太多的話要親自問她,也有太多的話想要告訴她。從吳門縣到上海,從上海到美國,再到北平。他用無盡的時間和空間來遺忘她,以為隻有到地獄黃泉才能跪在她的麵前懺悔,沒想到,她一直還在人間。
“袁克放,不讓我見一赫,是因為你心裏有鬼嗎?”
“鬼?”袁克放被他激得眉毛一跳,冷著麵孔說:“什麼是鬼?如果在乎是鬼的話,那麼我是有。餘冰臣,四年前是你自己親手放棄了一赫,放棄了你們的感情。是你被金錢蒙住心,掉過頭留下了她。”
袁克放每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揭開餘冰臣的舊傷疤,用刀重新割開口子,往上撒鹽。
“你愛過她嗎?我都懷疑。”袁克放撫摸鏡框上柔嫩的花瓣,突然轉過身嚴厲地質問:“如果真愛一個人,怎麼會體會不到她的痛苦,看不見她眼裏的渴望,漠視她的悲傷!餘冰臣,你根本不配愛她,根本不配!”
“袁克放,你住嘴!”餘冰臣被他徹底激怒,不管怎樣辱罵他,鞭打他,羞辱他,他都可以忍受。但絕不能說他不愛一赫,如果不愛,他會那麼傷心嗎?會在失去她以後痛苦長夜嗎?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含著金湯匙出生,有與生俱來的財富,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想得到的一切。我們連呼吸都要拚上性命,每一天都活得艱辛——"透明的淚在餘冰臣眼眶中閃動,他哽咽著說不下去。這不是為自己開脫,而是生活不單止是風花雪月。一個男人要照拂家庭,要為家族開枝散葉,他像駱駝一樣肩負沉重的責任。